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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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像张无垠的网,一团团乌云缱绻进来。小城灯火盏盏,似有无数只赤黄的眼睛在黑暗中窥探。城南角一栋小楼里没亮光,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子,可以看到一张仿古的红木梳妆台,上面嵌了一面赤铜镏金边框的大圆镜,镜中有一张蜡黄阴郁的女人的脸。
女主人景芳正坐在镜前。她额前的眉毛稀疏了了,过分的涂画倒像是粘了两条黑纸片,唇色暗沉。仅有的光泽是颈上戴着的一串金项链。她发现嘴角似有一点污迹,靠近一照,原是镜面蒙了层薄灰。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自己,隔了二十年的岁月风尘,怎么照也照不回当初了。
徐景芳十八岁那年,就像老庄河堤边那棵碧玉妆成的柳树,虽算不得鲜妍明媚,也出落得清秀,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可农村人等不得朝花夕拾,这时候男当娶 、女当嫁了。以景芳的姿容,也的确引得方圆数里的男子心动。可父亲徐永德显然深谋远虑,早已盘算着将她许给老村长吴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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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不甚流行的年代,景芳就被半推半就地换上嫁衣,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踏进了吴家大门。吴文力果然财大气粗,方正的卧室摆满了箱箧什物。红木柜里叠放的真丝被褥,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散发出奇异的光泽。首饰盒里装着珍珠项链,桌上摆了各类干果…真像是金屋藏。景芳在嫉妒和嘲讽的眼神里褪去少女的羞涩,从容不迫地戴上银手镯,涂上水红指甲,悠闲的在街头巷里闲逛,并不时用手指轻点着下巴,斜眼望着经过的人。太阳底下,她从头到脚都闪着珠光宝气,夜深时,却如一朵恓惶的花,没了颜色。
没几年,吴文力便驾鹤西去了。景芳成了有钱的寡妇,先是把青春换了金钱的她,又开始用金钱换取爱情。她恋上了邻村的刘宾,并与他搬到城里,过起太太先生的生活。她穿上高档服装,覆着昂贵化妆品,徜徉在剧院,美容所…她把这个金丝笼编织的相当精致。直到今天从刘宾口袋掏出那条橙黄方巾,这一切美好的物象就像水的倒影,被那方巾一搅全都分崩离析,混混沌沌了。景芳瘫坐到梳妆镜前,镜中映着窗帘,茶壶,玻璃相框…整个天旋地转起来,景芳疲惫的合上双眼,一动不动。这倏忽的一会,她似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有油菜花遍地的老庄,她穿着粗布青衫,邻家哥哥追喊她小芳……景芳记得,那年她十八岁。
窗子刮开了,屋内漆黑,景芳睁开眼,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手指垂到腹部,她感到明显凸起的肉团像树瘤一般难堪。人不还是那个人吗,只是熬过了二十个年月。
门铃一阵叮铃响动,许是刘先生忘了带钥匙。景芳从镜中回过神来,起身穿过卧室,窗外的微光从她脸前扫过,她的眉眼忽明忽暗。不着急,这场雨迟早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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