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人老珠黄。
听起来,好凄惨好悲凉。但我才没有这样悲戚自怨,我才不承认自己已经人老珠黄,甭管我多少岁。
可我知道,别人会这么说我。虽然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但是,当我走在路上,不远不近的地方可能会有一张我不认识的嘴,正在表达这样的想法。当我和一些人貌似一团和气的围炉而坐时,可能会有一颗我看不见的心,正在吐露着这样的声音。
奈何普天之下,是非繁杂。谁能堵地住悠悠众口呢?在我看来,人老珠黄,就是一个贬义词。如果有一天,哪个愚蠢粗鲁的家伙用这个词形容我,我非跳起来撕他的嘴不可。
老天似乎就是要验证我对这个词的忍耐力。
有一天黄昏,我偶然经过一个喧嚣吵闹的广场。广场上,有一个临时搭起的简易舞台,舞台后面巨大的展板上写着某某产品的促销广告。舞台边围着一群老老少少,有几个男女青年穿着演出服,化着妆。拂面而来的春风正在把一阵一阵的音乐吹向四面八方。这种场面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但不管什么时候遇见,我都毫无围观的欲望。我正要离开,好巧不巧,多事的春风又把一个声音塞进了我的耳朵:“接下来,有请从俄罗斯偷渡来的两位美女,给我们带来精彩的表演。”
哇,从俄罗斯偷渡来的!这句话成功挑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奇害死猫!我竟然奔着那舞台去了,站在那一群围观的人里,看见台上所谓“偷渡来的俄罗斯美女”,我懊恼极了。我真是天真啊,被骗过来了,台上的人美则美矣,可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何来偷渡呢?这个主持人可真会瞎扯。但是,来都来了,我就多看一会儿也无妨。舞台上的人正在跳着舞。这时,我背后有一个老兄开始发表高论。
“不行了,不行了,她们不行了。”
这个人好莫名其妙,我这么想着,没有回头,这位老兄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二十多的女人和三十多的女人味道不一样。”
……
“她们也是吃青春饭的,老了,一看就三十多了,人老珠黄了。”
这番理论着实让我反感,我也三十多岁了。虽然他不是在说我,可我怒火中烧,觉得那就是在说我。即使不是在说我,他怎能如此点评素昧平生的女性!我回头望着这位老兄,回敬他的话已然到了嘴边,我要对他说:“这位仁兄,你看起来更有年代感啊!”不,这还不够,我还要提醒他:“你怕是从不照镜子,你应该在家里挂上十面镜子,每天把自己照个透彻,否则你都不知道,阁下已经老迈腐朽,灵魂腐烂成了渣渣。”这些话还没有说出口,我竟然兀自心酸起来。我不禁埋怨自己,真是的,没有吵过架的人果然不具战斗力,一个回合都没有开始,我竟然要率先哭起鼻子了。
我转过身去,女孩们还在跳舞。春寒料峭,她们的头发在风里飞,裙子在风里飘。风似乎给了她们更坦荡的亲近。我是真的佩服她们,她们很勇敢。我想换成是我的话,我是万万做不到的。甭管有没有眼睛窥探着,嘴巴议论着,我跳不来。也许她们喜欢跳舞,也许不喜欢,但在那个舞台上,在那样的人群里,一切似乎都与喜欢无关。在这个城市的角落,生活是一股巨大的洪流,裹挟着每一个人。在她们所经历的生活里,人老珠黄这件事,是暗无天日的灾难吗?我希望不是。在每一个女人要经历的人生里,人老珠黄这件事,应该为之歇斯底里、痛哭流涕吗?不可以。
年轻的时候,我们很骄傲,我们告诉自己要自尊自强,及至于年华老去,我们依然珍视尊严。
生活无休止地给我们提出问题,却从来不给我们答案,我们自己创造了答案。最终证明,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愚蠢粗鲁的家伙用人老珠黄来形容我,我根本不必跳起来去撕他的嘴。
我转身离去,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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