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姜生的脚步声停在了观星台第八层。
“您不能上去!”老学士庞近用双臂拦住姜生。
老人看起来很瘦弱,身上黑色的学士服就像罩在竹竿上晾晒的布绸,衣袖上绣着的繁星纹显得神秘深邃。他张开的手臂刚好拦满台阶的宽度,整个样子极像了急于护崽的母鸡。从雕栏一样皑白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下定了多大决心。
“先知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今晚任何人都不能去第九层,大学士。”这句话好像充满了魔力,让他的脸色又在一瞬间红润了些。
“请您让开,老师会不让我上去,而且我找老师有重要的事!”姜生在重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是位学士,一位学问和忠诚都值得尊敬的学士。老学士几十年来一直悉心地照顾着诸葛先知的生活与工作事务 。尽管老学士的阻拦让姜生恼火,但他的老师诸葛智人一向看重这位老学士偶尔的建议,所以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尊敬,尤其是今天早晨过后。
姜生想不明白,一向喜爱他的老师,今晨竟让他离开蓬莱岛。自从十九年前来到学城,他就没有离开过。曾在一个凉爽的夜晚,在诸多星辰的见证下,他起誓要把一生的时光都奉献给这里的知识,这里的一切。离开学城,他能去哪。
暝色越来越浓,今天的黑夜比往常提前了许多。
姜生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戒指。戒指是一种神秘材料制成的,它的身上刻满了铭文与星辰图案。姜生没有从任何一本书上看到过它的身影,包括那些快入土的竹简。即使当代的锻造学博士墨者先生也同样不清楚它的材料。
“不能,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蓬莱,大学士!我想早上就有人通知你了。”老学士低着头,低垂的眼眸随着戒指转动。这孩子现在是不会真正懂它的意义。学城的多数学者都在轻蔑这门学问,不相信它的存在,是的,它沉寂近八千年了,足够人们传说和遗忘。但它毕竟是存在的。
“可我想知道为什么?”姜生有点僵硬地问。“您知道我对这里的感情。”姜生的助理学士习升是对他说过这事,可那会他正忙于一卷古简的解读。
“是的,孩子。我是看着你成长的,你的勤奋让我为你骄傲,尤其是上周,你获得大学士称号的典礼上。”老学士满是感慨的说。岁月致柔,易逝难留!“可先知有他自己的决断,他毕竟是先知。”
沉默横贯,晚风也息声了。
“老师,我。”追赶上来的助理学士张小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着老学士说,“抱歉,我没能拦住大学士先生。”瘸了一条腿的,在行动上永远落后半步,或者是一步。张小杰狠狠拍了一下残缺的肢体。
“哼,别演了。平日里吹嘘自己迅捷的跟兔子一样。现在不管用了。”老学士佯怒的道,“下去继续守着,明日把《史记·天官学》抄一遍。”
张小杰“哦”了一声,用充满崇拜的眼光看了眼正对着天空发呆的姜生后,转身一瘸一拐的又下了观星台第八层。
“今晚观星台的星辰真亮,比以往的时候亮的多。”姜生似是自语。“可惜,怕是再难看不到了。”老学士说得对,诸葛老师是先知,他一生做了许多决定,而许多的决定都在时间的流逝下被验证了他的正确性。他做什么都有他的根据。我是应该听从的,我爱我师。
“也不是不可以回来!只是……”老学士向观星台第九层上望去,背在学士服后的双手紧扣在一起,它们比学士的表情看起来担忧的多了。希望先知大人能再一次成功。
观星台第九层,除了观星仪之外,所有空地都有序地立上了红烛,每根都有手臂粗,烛身印有金色祭文。蜡烛分五宫五纬一曜排布,五宫:应三垣二十八宿等恒星,五纬:记木、火、土、金、火五行星,一曜:为日。诸葛智人盘坐于土星之位的蜡烛前,神情庄重,口中振振有词。诸葛智人与蜡烛间立有三足青铜繁星炉,炉里的三株檀香已燃烧地几近于末。
倘若能和前六次一样成功,诸葛智人就能再次续命二十年。然太过艰难,该瞒天祁禳之术缝七为一大劫,诸葛的老师及其师祖都魂飞魄散于此。
香尽时,诸葛智人的双手飞快结印,闭目高声吟唱。一道灰光从诸葛智人头顶飘散而出,转而急速飞往星空,形成一道似有似无的光柱垂于诸葛智人与星空之间,倏然众多星辰发出璀璨光芒,光芒如激流般向灰光交于天际的地方汇去。就在此时,一颗异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闯入星河,又一晃而过。诸葛智人周遭的烛光一阵恍惚,熄灭。灰色的光芒如烟般飘离诸葛智人的头顶,渐渐隐没于星空。而诸葛智人也终止吟唱并发出“啊!”的一声叫声,没了生息。
天空又归于平静。
“老师!”姜生听闻老师的叫声,再也顾不上思索星辰炯亮的缘由,转身就往台阶上冲。
“站住,你不能上去!”老学士也顾不上对戒指主人应有的尊称,直接用身体堵向姜生。“前几次也是这样,没事的。”
这样的叫声老学士听到过三次,叫声之后不久,先知就能精神饱满的面色红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有先知能不受时间的雕琢。那一颗异星却是第一次见到,老学士也估摸不准是好是坏。可他必须阻止姜生的脚步,已聆听到腐朽脚步声的他能为先知大人做的事不多了。
姜生可没耐心等待老学士的判断,他拨开那瘦弱的身体,两个台阶化作一步,冲了上去。往日里爬的气喘的台阶,也就那么长。
诸葛智人侧躺在地上,蜡烛全熄灭了,只有星光微蓝闪烁。今晨打理整齐的乌发变成了零落的鹤发,原来红润的婴肤此刻布满时间的足迹,下垂凹陷的嘴角带有一丝血痕。当姜生扶起这位年老年老的老人时,才看得清肌肤上褐色的斑块是如何的多。这一点都不像姜生认知里的老师,只有黑色的博士服与白色羽织披风在努力的证明主人身份。
“这……老师!老师!”姜生急切地呼唤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多的疑惑在心间交织,这个时候即使大学士称号下的学问此刻也是恨少。一瞬间,姜生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流云浦,那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一样的不知所措。
“先知大人!”跟上来的老学士,一下子扑了过来。不该是这样的,肯定是异星,肯定是异星!
老学士的喊声,惊醒了断魂中的姜生,他抓住老学士的手腕,手指的劲力让老学士手腕的皮肤凹陷、发白。“你知道怎么回事,你也一定知道怎么救他,快说!”
“对,有办法,只要你能……”老学士又戛然而止。能救先知的只有那枚戒指,可他也不知道唤醒它的方法,也许只有先知知晓。
“怎么!”
“唉!只要你能唤醒道戒,就是你左手上的,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说完,老学士的神情更加萎靡低落。世事最怕的莫过于给予你一丝希望来解救,却让你无法伸手抓住。
“那怎么办啊!没别的办法?”
“它是每一任先知的信物,先知既然把它交给你,又什么都没跟你说,一定是相信你有办法能做到的。”这个时候老学士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但他又不得不加上一句。“我也相信您,姜生大学士。”
姜生没办法只好耐住急燥沉住气,比以往更加仔细的观察戒指。戒指身上的每一个铭文、每一个星辰图案,他都能在脑海中映射出它的模样,他太熟络了,在学习研究之余姜生已养成摩挲戒指的习惯。要说特异的地方,就只有一点:在戒指的星图图案上,位于土行星的边上有一颗小的卫星。
姜生也曾拿这个迥异于现在星图的现象问过老师。老师只是说:他的老师告诉他,天间原有二曜,即为日月,昼出者称太阳,夜行者称太阴。后来不知何故,太阴坍缩化作成现在土星的光晕,其余的事也知之不多。
想到此姜生便萌生把太阴星带入现有星图的想法,他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太阴星,然后在脑中绘制含有太阴星存在的星图,并模拟所有星辰的运行。各星辰开始自转、公转,姜生慢慢计算着太阴星的轨迹,不断地修改调整,速度由慢渐快,当快到所有的星辰都没了形象,只留下一个越来越黑的洞口,它无声的吞噬着一切,尤其是姜生的心神。姜生也越发急切,他觉得自己在不见五指的隧道里穿行了好久好久,可出口还是一点迹象也没有。恶心感和晕眩感一点一点地侵占他的理智,他只有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我还要救诸葛老师。”直至晕厥在地。
老学士有点干枯的脸颊被眼前的一幕激动的微微颤动。“他真的成功了!太好了。”老学士在心中大喊。
在姜生模拟星辰开始运转的时候,戒指上的铭文和星辰就开始微微发亮,一为绿光一为蓝光,交替充斥,由微烁到发亮再到大亮,最后刺的老学士眼睛失盲,流下疼痛与激动的腺液。
天空中的繁星跟随戒指的蓝光一起闪烁,渐渐地由蓝光繁衍出绿光。绿光如万流归宗般凝聚成一颗璀璨的绿星并垂下天际。
姜生沐浴在星光下,他浓黑的胡须开始脱落,露出光滑的下巴和脸颊,腊黄的皮肤变得白里透红,犹如少女般的肌肤,熬夜奖励的黑眼眶也消去了……此刻的样貌就如十九年前初入蓬莱时,稚嫩、青涩。那是一位翩翩的贵族少年,足风流。
天空再次沉寂之时,一束光从戒指上折射出来,打在诸葛智人的身上。这是个注定平静又意外的夜晚,虽物是但人非。
(初次写作请多多给予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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