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过那样的一瞬间,暗夜房间弥漫浓稠的黑和他惯用的大地系香味。她闭着眼睛,用剩下的感官感受这个让她痛的男人,听见他粗重的喘息,沙哑性感。她听见自己压抑唇齿间的暧昧,听见汗水蒸发的声音。她闭着眼睛想象他此刻的模样,感到他几乎将自己揉碎。就算那样的瞬间她想,不如就任他将她揉碎进他的身体,化在他的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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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耀辰。她说,我很想你。
他说,那就来见我。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看阴得厉害的天色,大风吹过,耳边是如呜咽般的风声,让他倍感凄凉。手机屏幕的光落在她脸上,她在玻璃中看见自己的侧脸,翠绿的耳坠是他当初送给她的。他听罢他发来的语音,听着窗外的风声订了一张火车票。
许久没坐过火车了,她想。
最近还好吗。他去车站接她,见到她后这样问道。
说不上好是不好,她牵强地笑。我已经开始跟随导师去看案子,只是打打下手,这行的水好深。
他说,当初是你自己选择这条路的。
她说,我没有后悔的意思。我爱这条路,它让我觉得我活着还是有意义的,尚且有人需要我。
他握着方向盘侧过脸来看她,摸了摸她的头发。
案子怎么样,害怕吗。他问她。
怕。她大方承认。有时候真的很害怕。因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人。但我知道我不能怕。非但不能怕,还要把自己想象成他。导师说我做得很好。
我也相信你能做得很好。他说。
昨天你在做什么,她问。怎么不回给我电话。
我在参加一场葬礼。他说。我以为你知道。
是准?
广燃。他说。她去世了,就在前几天。算是我的案子中的受害者。不过她很淡然,大概自己也不是很想活了。
抑郁无药医。她叹了口气。她想起年少时她曾为喜欢他而吃过广燃的醋。她记得他曾很欣赏广燃。逝者已逝。
你现在参加葬礼,会流眼泪吗?她问他。
不会。他说。我参加葬礼不流泪。
车停在一个路上等口灯,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旁是魁梧的行道树,巨大的LED屏几乎将天映成白昼,衣着光鲜体面的年轻女子三五成群拎着BUBERRY的纸袋从高级商场里走出来。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挡风波璃上,啪嗒啪嗒地一声声听得分明。
人越长大,越难心动,我记得你从前这样对我说过。她说话,不看他。同样的道理,人越长大,越难伤心哭泣,我现在才开始懂得这样的道理。她任由他看着她的侧脸,直到红灯转绿。
做我们这一行的,见惯了生死,就麻木了。他说。日子久了,看人离世都成了一种常态。和人结怨的人被害,留一具空壳供在世的人看一眼哭一场,多少次伤心欲绝不过是换张脸换个地点。过一阵子又从头到尾完整上演一遍。生离死别就像看场早已知悉了路数的老电影,有时台词都猜到。
她看着他打下车窗,伸出手去打卡,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打个卡的功夫雨水便覆了一层在他手臂一条条的肌肉上。
她说,痛得多了,痛感就麻木了。
他踩下刹车,侧过脸来看她。她对上他的眼睛后他吻过来,唇齿交缠,他吻她的嘴唇微微用力,尝到血的腥味儿。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保留着思考时咬嘴唇上起的皮,直到咬破了感到痛尝到腥为止的习惯,他想。
他能感到血顺着唇的纹路渗出来,刚咬去表皮的地方毛细血管鲜嫩脆弱,新鲜破裂。她想告诉他她疼,却无法发声。
她反握住他的手臂,指尖用力,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痕迹。她听到他呼吸频率的变化,她知道他也是痛的。她咬他又是一用力,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收紧,她尝到腥味时便知,他尝到必定是相同的味道,此刻那腥味越加浓重,她的下唇越加疼痛。她反咬回去,又是血的味道。她自己的舌尖也传来痛感,但她知道咬破的不是自己的舌尖,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唇还是他的舌。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掌将她带向他,几乎贴在他身上。她仰着头承受,与他彼此啮咬。他的手掌温热有力,温度透过t恤清晰传来,皮肤和大脑皮层似敏感了几十倍,觉得自己几乎被灼伤。他收紧手掌,几乎要将她捏碎在手心里。
车灯的照射下,她浅褐色的瞳仁清澈见底。他揉了揉她乱了的头发,看她如小鹿般天真无辜的眼神,唇上染着不均匀的殷红的血。
像只吸血的妖精。他笑道。
他的唇角也沾着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或者都有。她眨了眨眼睛又轻轻凑近他,他疑惑地看着她,直到她在他雪白的衬衫领子下印下一枚鲜红的唇印,红得妖冶,红得如她。
他笑了。他曾想教会她疼惜自己。教她别让自己疼。他发现讲好话没有用之后想以暴制暴,要她疼到忍不了,她就学听话了。没想到他让她疼她便也让他一起疼,而他与她一般爱上了这该死的痛感。
景页知道你来这儿么?他问她。
他不知道。她说。我们貌合神离。
他点点头。
你和松俞呢?她问道,你们怎么样了?
她死了。他说。
她听罢一怔。她没猜到是这种结果。她知道他肯带她回家,就说明他一定没有和她住在一起,她以为是离婚,或者分居,或者她出差或者别的什么。但她没想到这种答案。
为什么?她问。脸上写着不可置信。
是一场意外。他说。兴许我做这行被人惦记上了吧。
这话如同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窝,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是一滞。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松俞死了,因他而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与她坐在沙发上看洛丽塔。她看过了太多遍,剧情与对白早已烂熟于心。她一边与里面的人同声讲着台词,一边闭了眼睛去嗅他的下巴,几年来烟草味丝毫未变。他揉她的头发。
她其实并不太喜欢他揉她的头发。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她与他不是情侣,她知道。她知道也许这个男人很喜欢自己也会疼惜自己,但他一定不爱她。她一直知道。可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与他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能和他没有情侣的身份做着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举动,如同现在。对他而言大概只是一种疼痛的获求,他以为对她而言也是这样,但她知道不是的。究竟是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她不只要他让她痛,她更要他痛。他让她痛了,她便咬他的喉结和锁骨,名正言顺。她要他痛,且比自己更痛。他亦是抱着这般想法。如此循环,直到一方力尽。
有时他赢,有时她赢。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战役。
在这样的角逐里,输又何尝不是一种赢。
留在我身边吧。他这样问她。连乔,这次不要走了。
她摇头说不,语气痛苦而坚决。我不可能留下。她说,康耀辰,我不可能留下。我早晚要离开你。
为什么?他问她。
她皱着眉盯着他。我不能守着你过一辈子。她说。我知道你还爱她。我不能守着一个把心放在了死人那里的人过一辈子。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知道的啊,康耀辰,她死了。原本如果她活着,我有大把的青春年华可以耗,我又比她更年轻的美貌和资本。我有千百个机会趁她犯错让你放下她,让她离开让她出局。即便不是她做错 我也能有千百种机会让她错,因为是个人就会犯错。
可是她死了。康耀辰。死人不会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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