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春天里，一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校园内，古树焕发着盎然的生命力。在一栋建筑物的第三层，我面对着一帮学生，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叫王元一，元旦的元，一、二、三、四的一。高一在本市的九高，喜欢的动物是《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和杰瑞，擅长的体育运动是…”说这话的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紧张，旁边站着教导员。
“幼稚！”这句评价引来一个教室的喧闹。
“是啊，什么年代了，还喜欢猫和老鼠，哈哈！”
“低能儿吧，你看她个子也不高！”
“哎哎哎，我记得上次谁在看那个《火影忍者》，都被骂道老古董，可以进博物馆了！那这位岂不是僵尸复活？哈哈哈！”
教导员好像并没有觉得这种场面有点违和，最先并没有太在意下面学生的反映。
“你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多大点事情？人家王元一同学的自我介绍很有信息量的行不行，好好听着！”他扶了扶眼镜，并没有掩藏嘴角的笑意。
一位后排的男生看着老师举手。
“什么事情？”
“老师，我们笑的不是她的自我介绍，认为好笑的是这个人，都十六七了吧，怎么会喜欢那么老土的东西？”
“哎呀呀，这样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们这么有洞察力啊？评价东西的眼光不一样，即使是坐在同一间屋子里的人，感觉到的世界和认识到的世界也不一样，是不是？比如你妈妈觉得你很帅，爸爸觉得你简直帅到无人能敌了，爷爷奶奶觉得你那张脸做成屏保百看不厌，可老师我呢，对着你这张脸不到十分钟就要心情烦躁，对不对？”这位男老师的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虽然神态沉稳，可是也是引经据典，逗得现场更活跃了。
“还有，老话讲得好，一百个读者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我希望咱们同学能够坚持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原则，不要取笑或鄙视别人的兴趣爱好，哪怕你觉得这样跟这个时代很不相符。但是，时代也是千变万化的，对不对？”
另一个男生举手了。
“说。”老师示意他可以发言了。
“那我就不懂了，老师，咱们既然是美美与共的世界，为什么校方要给我们穿统一的这种丑的要死的校服？这种情况下跟我们强调各美其美是不是太虚伪了？”发言的是一位阳光帅气的男生，精心打理的头发还保持着早晨塑形后的样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俊俏的脸庞如同经过雕刻大师万千修饰一般，看不出一点儿瑕疵。
“问题很好。各美其美是要求你们在私生活领域，包括体育运动、爱好之类的，但校方要求你们统一着装是在公共场合，也就是除去学校的宿舍区与生活区，这是为了统一管理。”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学什么科目就学什么科目？还要求有必修课和必须参加的考试？我们又不是机器，干嘛要去记忆一些以后一点儿都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哈哈！咱们的校风虽然要求学生活泼、全面发展，可就像我们的一日三餐一样，少不了要有米饭和面包之类的主食，补充我们身体所需的能量和碳水化合物，如果只是吃甜点与零食，时间长了肯定要营养不良的！好了，让人家王元一同学入座吧！大家以后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站在讲台最近位置的转校生却犹豫了，因为老师根本没讲自己要做在哪里。
“老师，我应该坐在哪里？”我转身问。
“你自己挑个喜欢的位置吧。”
这个回头勾奇葩的，我自己挑，还要你干嘛？
看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师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左右为难。
“王同学，麻烦你动作迅速一点，下一节是大家期盼已久的英语课，你也要好好安顿下来。”听他这样讲我就想哭了，奶奶的，我要是知道该坐在哪里就好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教室后面走了。
第一排不好，更何况左边还是一个小胖子。第二排没有空余的位置，第三排空下来的位置在窗户边上，甚合我意，正准备走过去，却发现旁边的女生一脸的鄙视神情。放弃吧，接着找。第四排都是臭男生，不用考虑了。第五排、第六排就是倒数后两排了。还好，第五排有三处空闲地方。选了个此刻离我最近的，也没工夫侦探左右邻国的虚实了，放下书包，拉出凳子老老实实坐下了。
“新来的，谁让你坐我前面？”
我继续翻找自己的课本，不打算正面回应。倒不是觉得这种责问的语气让人反感，只是觉得麻烦，更何况是才来，这种麻烦事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哐，哐”这人烦人的本事真是万里挑一。
“老师让我自己挑，我能怎么办？”躲不过，只能正面交锋了。我低着头，身体略略转过去一点，对这个人很是不耐烦。
“换走，这节课上完就换走！”
“这里不是空着？我为什么不能坐？”
“爷说你不能坐就不能坐，怎么那么多事！”
悲催啊，被逼着转校就认了，连挑个座位都没权利？
“我不走，要是嫌麻烦你可以换走。”不让步不仅仅是一种态度，还是出来混必须具备的姿态。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我这新入这个学校的，不能就这样让人踢来踢去。
“你是不是活腻了？”
过一会儿，看没人理他，就有开始踢凳子。我闭上眼睛，一再暗示自己听不见，感觉不到，可内心的怒火却如受到挤压不得不喷发的火山一样，呼呼直串。
好不容易安静了，却又下课了。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英语课，想想自己一直都不擅长英语，心里又有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念头。
一位短发女生从我跟前经过，在桌子上留了一张便利贴。
“你还是换个座位吧，后排的男生是这个学校的老大，呼风唤雨，惹不起。”没有署名。不过从娟秀的字体可以看出，这位女生习得一手好字，在转弯处有一种毛笔书写草书字迹的飘逸和潇洒。
“世上还是好人多。不过呼风唤雨的应该是上古时代的神婆巫汉，在这座现代化建筑里，有的应该是和平与民主。”拿定主意跟后排的同学对抗到底，以我王元一的个性怎会善罢甘休？
“你怎么还没走？”站在我桌子边上的是一个长相与语气都十分嚣张的人，男生，一米七左右，那张脸不算难看，皮肤有点像是古铜色，可又有点黑，最扎眼睛的是那一头挨近肩膀的头发，还不是直发，有点小卷卷，但却是不是分弯曲的那种，看着就让人觉得闹腾。
“我愿意坐在这里。”
“关键是我不愿意啊。”
“那就应该是你换座位！”我拿出英语课本，不想继续这种没养分的对话。
“限你明天早晨，如果还赖在这里，后果自负！”
“哼，我倒想看看你这个现代神汉能把我怎么样？”坚持不肯换座位，就算不为自己的面子，也要争一口气。这个教室的每一个人都跟我接触过的同学不一样，出现的教导员感觉跟我原来的那些班主任也不一样。坐在下面听讲的呢，一个个脑袋瓜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什么问题都敢提出来，总之是一帮外星球的移民，还好我不用去理解他们，也不用认识这里的人，只要坚持念完高中，一切都大功告成了。
英语课大家都很活跃，从一个简单的提问，到大片大片的朗读，都是英文，老师是纯正的美式发音，同学也不差。虽然我原来觉得自己的口语还算可以，可听过这帮人的发言之后，我决定以后英语课要全程保持沉默，实在是说不出口，搞不好还会被这帮人当作笑话。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很梦幻，是噩梦般的梦幻。每天都在跟后座的混世魔王斗智斗勇。
第二天一大早进教室，坐下去之后发现凳子上被涂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然后是背后传来的肆无忌惮的笑声。上午数学课正准备起身回答老师的问题，椅子却“啪啪”一声倒了，还少了一根椅腿儿。
下午体育课，在女生更衣室换完运动服之后，刚要把自己的校服放到柜子里，瞧见了柜格子里面的死老鼠。女生学习的是排球与乒乓球，要么找不到同伴，要么被来路不明的篮球砸到脑袋。
第二天接着上来各种花招，我忍了，哪怕是化学实验差点被人泼硫酸。第三天自由活动时间，又看到教室课桌抽屉的蟑螂、青蛙。虽说从小到大这些东西都不能吓到我，可当看到青蛙出现在自己画了半天的素描本上的时候，还是觉得难过。那篇素描是我喜欢的东西，都尝试了一个多月，终于画出了记忆中兰花的模样，却被这帮王八蛋给糟蹋了。带着素描本在花池边坐了半天，泪水也干了，准备回教室。又看到自己的数学课本与笔记本被任意涂鸦。默默清理课桌的时候发现了人生惨痛的第一条真理，你越默默忍受，欺负你的人越觉得过瘾，欺负的越上劲。
“李昱，你是不是觉得欺负人很过瘾？有种你就光明正大地来！背后出招有什么了不起的？”决心不再忍的一刹那，我心里的火山爆发了，不顾后果。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也可能是整个教室没人意识到我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一下子整个教室都安静了。那个男生也吓了一跳，淡淡地说：“没觉得过瘾，就是想让你搬走。”
“老师让自己挑座位我能有什么办法？不习惯你就换座位啊？欺负我一个女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虽然想竭尽全力地忍住眼泪，可还是不争气地流下眼泪，还是那种江河决堤般地流。
“别、别，你别哭啊，我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就是我腿长，你坐在前面我要把腿伸过去，不就不方便了吗？”
“那你就换到别的地方去！我不想换座位！也不想再换学校了！你们这帮都是自私透顶的人，从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和想法，想怎样就怎样！”
“嗯，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行了吧？大姑奶奶，能不能别哭了？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样了呢？我道歉，是我让人使的恶作剧，我全部道歉好不好？”
不想再丢人现眼下去，也不管刚响起的上课铃声，我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这段经历成为我整个青春生涯的梦魇，也是我以后定义试炼与人间地狱的范本。
李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引爆了我转校的第一次情绪心理决堤，也成为那段难忘岁月中不容易忘记的记忆。
过后想想，或许在这段糟糕经历中，仍然存在我值得感谢的东西。家庭变故，突然换学校，这本就让那个躁动不安的年纪更加的不耐烦。而得以宣泄的情绪，让我如雨洗后的蓝天草地，清晰而富有活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