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纪德，《人间食粮》。我已经是第三次读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初读时真是步履维艰，阔大的爱意灌满了每一页每一行，其中深厚的宗教学知识也让人目不暇给难于应对。
再读时，开始可以偶尔透过迷乱的视觉和纷至沓来的感官描述觑到欲望背后深藏的爱意。无论用的是怎样的语言，无论在劝人烧毁书籍或是离开家园，都不再是劝人尝试人间所有善恶与得失，更像是在帮人打开心上的阻碍，敲碎层层叠叠的偏见定见，去看到这个世界的真颜。
现在，手中的书读到第三遍，真的已经变得滚烫，变得越来越像纪德自己所说的——这本书不是描述欲望的，更是清心寡欲的——不是说对任何事物没有欲求，而是打开自己的视野心神，放下所有期待的指向与热切，用最为宽容作为广博的爱意，去接纳去认真查看整个世界。这个时候，整个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可爱，每一种原本难耐的焦渴、痛苦都变得热烈而且炫目，因为它所带来的，将是令人沉醉的满足。满足之后，纪德也从未停下脚步，从不因沉醉而盲目，他依然保持着自己敏锐的觉察力与感知，在细微或旷大的视野里，在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里，迎接着每一种生而为人能够寻到的渴望和满足。
很难想象一个充满欲望的人，会意识到世上每一种美好——
焦渴的人会忽略掉清冷的风里的美好，渴睡的人口中失去了甘甜的美好，爱慕的心里放不下风暴带来的新体验，强烈求知的人也会看不见脚下沉沙里深藏的生命的悸动。所以，纪德确是清心寡欲的，他的感官是全面开放的，他的心灵是摒弃了成见的，是放下了执着的，他的世界是多层次多维度的，是细微之处与广角镜头下整体画面都不被忽视的，是真正全面、深入的对世界的感受与热爱。
爱世界的人，比比皆是，可爱世界爱到这个程度的人，又何曾见过。
纪德说，要行动，就不必考虑这行为是好是坏。要爱，就不必顾及这爱是善是恶。
纪德说，绝不要同情心，应有爱心。
纪德说，关键是你的目光，而不是你目睹的事物。
纪德甚至说，凡事七情六欲和道德败坏的事，但愿我都体验过，至少都大力提倡过。
驱离所有迷障，放下一切定见，仅用赤子一般的心去期待去渴求去感受，这样的纪德，我终于见到。这样的纪德，我可有一天，也能做到？
《人间食粮》，出版于1897年。我这个在俗世里滚爬了三十几年的俗人，借助百年前智者的眼，才刚刚望见了世界的真容！但愿我有生之年，能有哪怕一天，真的也拥有自己的，宁静、广博、宽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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