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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一清醒来,在初秋的北京,走到客厅,打开冰箱,那橘红色的光,瞬间温柔地将她包裹。
她对世界的需索,有时候贪婪,以至于苛刻,比如她要一颗水浇不灭的真心,她要一个坚定不移的友伴,她要每一天的新生,都是阳光灿烂的清晨。
她对世界的眷恋,有时候简单,以至于琐细,比如她要一件清清爽爽的白T 恤散发出来的明亮轻盈的芳香,她要一个人走过一条漫漫长街忽然睹物思人的时候,心照不宣掠过面庞的一丝风的微凉,她要夜幕低垂,人人沉湎梦乡而她午夜梦回时候,冰箱里那一触即发的灯光。
她想要的,世界挑剔至极,要么索性不给,要么大打折扣;她不想要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应接不暇。
取出一个橘子,静静地剥开它的表皮,独自坐在凉风习习的露台,将果肉一瓣一瓣送进嘴里。
这种过程,太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一点点水落石出,一点点条理清晰,却一点点取之无度,终于一点点消磨干净。
这时节的夜,长,而且冷;梦,断,而且多。
冷一清凝望着月色,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看。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是戏里的词,是许鞍华的电影,是张国荣唱的歌。
她看着因黑暗而照得见人影轮廓的玻璃窗中自己瘦削的身影,有人说,她的锁骨漂亮,有人说,她的颈项高昂,有人说,她的面庞冷峭——
唯有她自己,云深不知处。
她仿佛看见,在穿衣镜前整理白衬衫的自己,利落干脆地绑起头发,梳一个简洁明了的马尾,如此她狭长秀丽的双眼硬生生挣扎出一丝精明与妩媚,在手腕耳畔点几滴香水,然后在宠物盆里安置好食物和水,放一本通俗易懂的小说在包里,就此心平气和地出门。
她仿佛看见,在密不通风的地铁车厢里,艰难局限地看着书的自己,手里拿着一支笔,时不时地在书里点点划划,或者写下三言两语,嘴里默默念叨或者紧紧闭着,因为担心笔尖扫到无辜路人,所以十分敏感乖觉地按出笔尖又收回,但终于有一次马失前蹄,在别人的白衬衣上留了一道痕迹,她十分抱歉谦逊地表达愧疚,然后提出挽救措施,那人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不必,她却在心里惦记,生怕他因此会在同事或者领导的心里,留下不注重细节,不在乎个人仪表的不良印象。
她仿佛看见,在办公室里心如止水,投入工作的自己,难得回过神,往窗外看一眼,看对面高楼里朦胧模糊的众生相,幸亏不是希区柯克的电影,所以没有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发生,有时候同事逗趣,便十分配合地笑出声,做出欣慰、愉快、遗憾,或者失落的表情,像是一张脸,自然而然戴上缤纷多彩的面具。
她仿佛看见,下班后与同事在茂密却还未蜕变为金黄的梧桐树下散步的自己,那人说着说着,忽然流出眼泪来,有关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失意,对于未来丝丝缕缕的忧心,她不知如何回应,就静静陪在她身旁,默默不语,有时候她也提出自己的看法,正确与否并不重要,她自己也非圣人,世人从无十全十美,她只是想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忽然想到从前,在异乡遇到风浪坎坷,遇到生活刁难折磨的自己,何尝没有苦与怨,但她没有知心人,也没有多余的眼泪,她只有自力更生,一个人拖着自己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她仿佛看见,在深夜地铁等候区一个人迹寥寥的角落涂口红的自己,并没有人等着与她亲吻,她只是想让自己多美丽几分,想让自己多美丽几程。地铁上有人烂醉如泥,吐得一地狼藉,所有人心照不宣,将空间腾出来,却没有人抱怨或者面露太多鄙夷表情,或许是因为人人都有过类似经历,所以愿意将心比心,惺惺相惜。
她仿佛看见在回家的路上,紧紧地拥住双臂的自己,因为这秋夜的风,真的一阵有一阵的苍凉,一阵有一阵的萧瑟,还有那头顶淡淡的,枯黄的月亮,一面有一面的恬静,一面也有一面的凌厉。
她仿佛看见,淋浴完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将头发瘫在沙发边沿,顺势垂下来自然晾干看书的自己,偶尔举起荡漾着内敛柔光的红酒杯,静静享受地咂摸一口,人生仿佛如此也已经足够,但始终透着那么一丝美中不足。
母亲说,外面太辛苦,如果不快乐,就回来。
他们总以为,回去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回去一切就会变得清晰和如意,只有她知道,如果不能够快乐,其实哪里都一样,如果快乐很复杂,那么她甘愿走得远一点,看看更斑斓,更广阔的世界。
曾经喜欢过的男人说,不是城市太小,是你的心太大。
她的心苍茫辽阔,所以舍得将自己放逐流浪,在一个个月明星稀的他乡,所以不会轻易为了一个人缴械投降,心无旁骛,不会轻易将翅膀,卸下来收藏在谁的床榻之旁。
但是她的心,也细腻柔纤,她只盼望在一个斜阳漫天的傍晚,有一个人,笃定沉着地站在她身旁,对她讲,今天的晚霞真美,美如一生一世的传言,如果真有这种东西,希望和我一起见证的人是你。
晚风把窗帘吹得荡漾起来,覆盖住她的眉眼,她的眼眶已经润湿,她已经许久没有流泪,而青春,仿佛匆匆逝去,已是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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