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肉糕一直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过年时家家必备,但我一直不曾架起案板,系上围裙,抡起菜刀,亲自剁一回。
由不得我,每年年末,我总是到腊月二十四五小年过了才回,而肉糕总是不能等那么迟的。
今年,我终于一直在家里,有机会参与参与,当然,我也只能是重在参与,提不上台面的。
腊月十五就有人杀年猪,我家选了一只前腿肉,五十多斤。前腿肉瘦,且可以下十来斤排骨,以后可以炖上,消几瓶好酒。鱼是别人从水库打的,全是五六斤的大白鲢,也有十来斤的,这种不宜剁肉糕,太大,味腥。
三十多斤白鲢倒出,还活蹦乱跳,不知今夕何夕。首先将鱼鳞刮干净,鱼腮去掉,再开膛剖肚,清除内脏,尤其是鱼肚内那一层黑色薄膜,必须一点不留,否则,剁出的肉糕不仅味苦,颜色也黑。鱼弄干净后,系上绳子,晾上一两天,就可以开工了。
从三楼拿下条凳,背下厚案板,在敞亮处架起,再找来火盒,搛上火炭,让室内暖和起来。然后立起铁皮灶,放上敞口大锅,倒入大半锅凉水,从伙房取来一捆透干的松木劈柴,用温水清洗放置大半年的蒸笼。
这些打下手的事,我没得选择,不得不争先恐后地做起来,总不能一直傻傻地站在案板边,双手操刀,却只能对着鱼大眼瞪小眼。
见一样学一样,鲢鱼已经摊在案板上,首先一条条从两边尾部切入,贴着长刺向前削至腮部斩断,鱼头和鱼刺留起来,可炸,可炖,另作菜肴。取下的肉还要再削去鱼皮和肚皮那儿的薄层,留下细腻滑嫩的精肉。
这些操作看似简单,实则很讲刀法和工夫。初次取肉,我不是削厚了就是削薄了,鱼皮经常弄得大一块小一块,上面还沾着许多粉白的肉。只一会儿,我便站得脚酸,削得手软,浑身燥热,面前的火盆完全用不着。所幸,千般小心万般挑防,没有伤着手。
取好鱼肉后,将它们横横竖竖划成网格状,之后,显示力道的时候到了,双手操刀,开始剁起来。左右手,一上一下,刀片飞舞,肉沫翻飞,叮叮当当,老远的人就听到了。“今儿个,XX家在剁肉糕呢,等会去吃口热的。”
鱼肉大概要剁半个小时以上,不时翻翻面,剁得越细,肉糕越滑腻,越蓬松,吃着越香。现在有的人用粉碎机磨鱼,不仅缺了味,而且肉糕里不时吃出鱼刺,影响食欲。
鱼剁好后,放入面盆,开始取猪肉了。猪肉大多选沾一点肥肉的瘦肉,现在的人注重养生,太肥了,没人爱吃。猪肉切成一斤左右一块,去掉猪皮,也横横竖竖切成网格状,然后抡起双刀,开始剁了。
猪肉不需剁得那么细,二十来分钟就行。
肉都剁好了,全部放入面盆,掺入凉水,加适量的盐,再倒入自家产的红薯粉,开始打芡了。
肉糕的好坏,大多取决于打芡。鱼,肉,水,粉一定要按比例搭配,否则,或者粉太重,吃起来粉渣渣,或者鱼肉太多,一烩就散架。也有的会加入一些姜末,去除腥味,增加辣劲。
打芡时,撸起袖子,倾下身子,一手撑住桌子,另一手使劲搅拌,或顺时针或逆时针。一只手累了,冰了,又换另一只手。
大约要搅拌二十来分钟,让鱼肉沬子,粉,水完全均匀地交融在一起。
作为新手,这些活,我只能在边上默默地看,不能轻易下手,如果肉糕剁砸了,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也会让人隐隐觉得来年不顺。
芡快打好时,我自觉地蹲在铁灶边生起劈柴火,等火势稳了后,一格子打好气眼的糊状鱼肉已放入蒸笼,盖好了盖子。
剩下的就是生起猛火,保持火势,蒸上大约四十分钟,肉糕的香味便沿着蒸笼四围的水汽和四散的烟尘,飘过屋脊,传到小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母亲已站在门口,向每一个行走的人吆喝,“来,来,肉糕要出笼了,趁热的吃一口。”
父亲拿上两条湿毛巾,弯下腰,揭掉盖子,一格泡得要溢出来的肉粉色肉糕出现在面前。我还来不及咽下口水,父亲已猛地用力,端起一格蒸笼,哟荷着快步走向案板,快速翻转,肉糕落在上面,热气兴奋地四处腾跃。
屋里已站了许多人,不住地赞叹,“年办得好啊。”父亲拿着刀子,切下一块又一块肉糕,不需要碗,人们用手指夹起软乎乎的肉糕,偏着头,心急地嘬下一口又一口,到处是咝咝声。
母亲已替下我,我鼓着腮帮子,满嘴油腻,还不停地吮着油腻的手指。
我家客多,我也爱吃。每一年,我家都要剁三四格肉糕。开年了,气温升高,肉糕不太好贮存,一般剁了几天后,会用油炸一下,再放进桶里用水浸着,不易变味。
在家时间短,父母嫌我没吃够,开年后的行囊里,总会有父母用油纸给我包着的几块肉糕。有时到插田时,家里有事偶尔回来,母亲还会在水桶里捞起一块肉糕,给我惊喜。
故乡,肉糕,父母,亲情,在长长的一生里,总是让人惦记,虽然现在,我握着双刀,不知从何抡起,但那连皮带肉的思念,没有一刻不连着灵魂连着筋。
黄亚洲,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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