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生活区比较密集,每到周末,超市里总是人来人往。油盐酱醋烟酒茶,蔬菜水果和日化,好像人们总是缺,总是怕明天就卖光了一样,总是不停地抢,不停地拣。
没事的时候,我也会来凑凑热闹。我好像什么都不缺,但我又好像什么都缺,这儿遛遛,那儿逛逛,东摸摸,西看看。有时一两个钟头过去了,篮子里也放了不少东西,等到要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东西对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其实我真的只是来凑凑热闹,晒晒心情而已。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一个人狂欢久了,有时也需要在一群人中孤单。
今晚,我就在超市的货架巷道里和一群不熟悉的人孤单着。
当我已经厌倦,准备撤出这种游戏时,前面出现了两个姑娘。这两个姑娘是美的,苗条的身子裹在得体的衣服之下,焕发出动感,让人有冲动的渴望。青春的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春天含苞的花,每一个经过他们身旁的人,似乎都嗅到了花的香味,想要将脚步停住。
我的脚步停住了,我离那好看的身子只有一米之遥,我也闻到了那醉人的香味。我的呼吸有些粗重,我的眼睛被一种东西牢牢地粘住。
我已不再年轻,我也不是好色的登徒子,但那东西就是那么有吸引力,让我不住地左右徘徊。我想要走上去,问问它从哪里来,可又怕惊吓了那娇艳的花,让她失去了光彩。
那是一只购物的布袋,全身绿色,它被一个姑娘好看的手提着,在我的眼睛里不停地摇晃。那只手莹白如葱,但此时,它并不是我眼中的尤物。
那袋子上印着几个字,“九头鸟XX”,这几个字我太熟悉了,这种袋子我也太熟悉了,它是我们镇上的一家购物超市的名字,袋子就是超市免费发放的。
那颜色,那形状,那字体,那名字,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每到年边,我几乎天天提着它去购物,我家里的柜子里,还躺着它好几个同类。
那袋子就像一块磁铁,让我向姑娘一步步靠近,而我也竟慢慢有了一种企图。我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灵敏,想要捕捉住两个姑娘细细的呼吸。香味儿越来越浓,我的心狂跳不已。
是你,就是你,你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在黑夜里,我曾无数次孤独地将你讲起,在白天,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曾无数次尖着耳朵聆听,希望与你不期而遇。
我像一个特务,一直将两个姑娘尾随。一会儿脚步加快,一会儿像猫咪轻移,我对货架上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时不时与别人撞在一起。我变得贪婪而痴迷,我像发现了一个宝贝,绝不轻易失去。
姑娘们越发漂亮了,她们像鲜花盛开得更加美丽。
她们的窃窃私语,仿佛天籁之音。每一个吐字,每一个变换的语气,每一个拖长的尾音,都如同开着一场精彩的音乐会,让我不敢有片刻的懈怠,生怕错过了无法回转的高潮。
因为那是一种最美的语言,我们的麻城话。从她们精巧的嘴里吐出,好像伴着蜜,听得我欢畅无比。
姑娘们并不知道,她们平平淡淡,琐碎的言语,给了我多么大的惊喜。我曾经如同在沙漠里找水,在大海里捞针,盼着与我的麻城话来一场邂逅。
今夜是个好天气,今天的姑娘都好美,今天的小伙都帅气,今夜相亲的人们都甜蜜,今天的超市生意兴隆,今夜在外的游子都如意。
那只袋子一直还在我眼里摇晃,既亲切又熟悉。它是否知道我在这里,今夜特意与我相遇。它曾经如我一样,走过故乡的山,故乡的水,吹个故乡的风,沐浴过故乡的阳光,曾经牵过故乡的手,聆听过故乡的脚步。
它曾经在乡音中,装过故乡的烟,故乡的菜,故乡的米,故乡的盐,曾经将故乡的味一股脑儿地装在心中。
它是在哪一天,挥别了故乡的云,踏上了异乡的征途,它又盛装了多少故乡的爱意,温暖着在异乡飘零的人。
我辗转已久,姑娘们乡音依旧。那只购物袋已鼓得满满的,有了一种微微的抗拒,好像看到了久违的亲人,显出一种不舍的忸怩。
她们的东西都采办好了,高高兴兴地往外走,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买,也高高兴兴地往外走。
终于,她们进了一个小区,终于,我与她们要分开。我朝着姑娘,朝着那个布袋子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在心里激昂喊了一句,再见,用的是麻城话。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月亮也探出了头,风儿吹得急了一些,它们好像是从故乡那边过来的,因为它们都听懂了麻城话。 姑娘呢,布袋子呢,她们也一定听到了,一定在某一个转弯的地方向后回了回头。
此后每个早晨,我都绕着道到那个小区门口吃早点。我并不是垂涎那美色,期待着来一场艳遇,我只是觊觎着那一些乡音,缠绵着一些乡情。
一天,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就是熟悉,哪怕只是见一面,哪怕只是晚上,那种熟悉从此无法抹去。
一个好看的姑娘出来,到门口的店里买东西,很遗憾,手里没有提布袋,手也不像原来那般光洁。我又像一个特务,踱到店门口,装模作样地挑一个火机,其实我根本不抽烟。
姑娘开口了,叽哩呜啦,不是麻城话,也不是普通话,却是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我一下子怔立当场,脑袋像被人抽了一记闷棍。
我怅然若失,心里空荡荡的,像被人摄去了魂魄。一切都已改变,一切都已变淡,我的乡音,你泅渡在河里,何时才能靠岸。
你被她藏在哪儿啊,你何时再能让我听见。
我的布袋子呢,你又是在哪儿,怎么不出来与我相见。你孤单吗,你心酸吗,你能回忆起从前吗?
起风了,我不知道它从哪儿吹来,太阳升起来了,我不知道它从哪儿落下,人越来越多了,我却看不到那朵盛开的花。
我在心里激昂地喊了一句,再见,用的是麻城话。我已无法确定,谁能够听得到它,我也无法相信,还有没有人为它停下。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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