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一抹红,不远处有两只狗在做爱,离它们很近的地方是殡仪馆。此时,我坐在一处台阶上,抽着烟。而,我的父亲,躺在后面的房子里。他死掉的身体,本就很僵硬,现在冰柜里就更加得硬。我,擎起来半截烟,把上面灰白色的灰吹掉,烟头通红的样子,远远超过了对面,那即将要去另一边发光发热的太阳了。
忽然间,我想笑,很快的,我就笑了出来。此时,除了那两只正在做爱的狗以外,所有的人,都向我投来凶狠的目光。仿佛,我不应该笑;又或者,他们认为整个殡仪馆的死人,都是被我杀掉的。于是,我的成就感开始膨胀,笑声也就愈发得大了起来。渐渐的,刚才还因为愤怒而张大的眼睛,开始收缩,而那些紧紧咬住的嘴唇开始放大,放大到可以一口吃掉一个头颅的程度后,就发出了巨大的声音。这声音很大,也很嘈杂,它们盖过了我的笑声,也盖过彼此的声音,所以我听不清。只用了一个瞬间,他们开始跑了,他们一边喊,一边回头,一边远离我。他们,穿过殡仪馆的院子,向着那不大不小的门口跑去,像一群精子发现卵子一样,一样得痴迷,一样得整齐划一。可,那两条可怜的狗,还没有完成受精这个动作,就被这群人给破坏了。看着它们血肉模糊的身体,我不由自主地崇敬起来——它们生前一定很恩爱,因为它们死后的身体是连在一起的。
人散了,狗死了。莫名的孤寂和安静开始蔓延开来。忽然,一股冰凉从我的肩头传来,我一回头,就看到我亲爱的老爹。他的脸铁青,灰白的嘴唇一直在动,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你活了?”我向后退了一步,随即黑暗包裹了我,我爹,殡仪馆……看来我身后的太阳落了下去。我适应这黑暗,也要适应我爹活了这个事实。
我的适应能力是很强大的,于是,这黑暗,不能禁锢我多久。我一低头,就看到我的鞋——一双小鞋。我身高两米零二,可,这双鞋是我六岁儿子穿的。我这一双可以踩碎船的脚,就被套路孩子的鞋里。刚开始时,的确很疼,走路都费劲,可是,我适应了。现在,我穿着这双小鞋,过山川,越大洋,抢公交车座位,踢不法分子,都很轻松,自然。有一次,我偷拿了水果摊老板的榴莲,被追了三条街,四条路,结果还是逃走了,全靠这双小鞋。无奈下,水果摊的老板报了警。大街小巷,贴满了通缉我的纸。只是这铺天盖地纸没有抓到我,因为海报上的脚太大。于是,我又有恃无恐地偷了水果摊老板的一筐菠萝。从那以后,水果摊变成了猪肉行,老板手里的水果刀,变成了剔骨刀。那老板,现在就穿着跨栏背心,大裤衩,把嘴咧在耳朵上,一边把刀往案板上砸,一边嚷嚷:“我看那个孙子,敢偷拿我的猪肉……”我不是他的孙子,可是,我是我爹的儿子,于是我穿着小鞋,带着我爹去偷拿了他的猪肉。等我把猪肉做成红烧肉等我爹回来和两盅的时候,噩耗传来——我爹因为没穿小鞋,被砍死了。正是这样,我没顾上吃红烧肉,就把我爹带到这里。他本来是死了,可,现在又活了。这!
“冰柜里还好吧?”我有点儿。担心我爹不适应被人装进冰柜。“还,还成!”、“阿嚏——”我爹终于发出声音。紧接着地上传来“叮”的一声,我连忙看过去,一枚钻石,在地上。我X,飞来横财啊!我赶紧弯腰去拾。“小钻石,我来了——”眼瞅着,这钻石就要被我摸到了,可是我却被拉住了。我爹冰凉的手,挽住了我的腰。一股子寒冷,从我肚脐眼儿,涌了进来。“干啥,砖石,钻石”,我用力挣扎着,继续把手向下。结果,我爹突然用力,把我给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他就像小时候揍我一样,把我当成擦屁股纸一般地给甩了出去。然而,我和擦屁股纸不同,它落地很轻柔,而我落地有声。“扑通”一声,我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干啥,干啥……”我一个咕噜坐了起来,一边乱踢腿,一边抓地上沙子扔向我爹的方向。我不知道手里的沙子,是否扔到我爹的身上,因为,此时我的眼里只有地上那颗钻石。尽管很黑,但是我还是能看到那颗钻石的价值。屁股用力,身体向一爬,我换成一个匍匐的动作。我要前进,向着钻石前进。刚爬两下,我爹冒着凉气的大脚,阻挡在我和钻石之间。
这?
我前左,我爹的大脚向左,我向右,我爹的大脚向右,几个来回后,我的肚皮被摸得生疼,我一把抱住那阻挡我前进的脚,努力向上抬头。这是一个比较吃劲的动作,以至于,我还没有看到我爹的脸,就已经呼吸困难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快到断开的呼吸道里发出了尖锐的呐喊,“你都死了,干啥还不让我拿钻石?”
猛然,我抱住的腿被抽离了,惯性的力量,让我的脸向地上砸了下去。完了,这一下,肯定是破相了——我只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一股凛冽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正是这股寒风,阻止我的脸继续向下,然后,“嘭——”的一声,我坐了起来。我捂着脸,哭了起来,“你,你还踢我——”
透过泪水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小钻石前面的我爹,向我走了过来。“哎呀,哎呀,你别掐我耳朵呀!”我吸着凉气,顺着我爹用力方向,向前挪了过去。哎呀,果然是亲爹,他正把我拽向小钻石。哎呀,近了,更近了,那小钻石,就快贴上我的脸了!太棒了,可爱的小钻石,太棒了,亲爱的爹!
“你他妈,好好看看,这是钻石吗?”随着亲爹的巨喝,我拿到了钻石。可是,这钻石怎么是黏糊糊的呢?我站直身体,把钻石向前一举。“不是钻石,是什么呀?”“那他妈,是我鼻涕冻成的冰!”“啪——”我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啊——我把黏糊糊的鼻涕给甩了出去,接着,蹲下去,把手放在土里,反复摩擦。许久后,我抬起头,看向我爹。他还是铁青的脸,惨白的嘴唇。
“你怎么活了?”
“没活,没活,我死着呢!”
“那你现在干啥呢?”
“刚才不是有一群人要欺负你,我死不瞑目!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我爹背后的天空上,突得一下,划过一道光,很亮。在这道亮光下,有我爹僵硬的身体和白灿灿的脸。
他死了,他没有活……
我想哭,我就要哭,后面突然传来大喊声:“爷的猪肉呢——”我一回头,看到猪肉行的老板和他手里一把菜刀。
这,这,这?
“你快躲进冰柜里,我来对付他!”我的爹说着,就站在了我的前面。我迅速地跑进后面的停尸房,一下爬进冰柜里。寒冷的气,很快围绕住了我,临睡之前,我想:感谢你,我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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