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你好
振而不荡、庄而不敛,是傅斯年对《雅》之文辞的评价。
这种评价,在熟读原诗的人听来,自然心领神会,在阅读碎片化的今人眼里,不啻是对牛弹琴。
1
不过,有这么一首诗,只要眼睛一扫,就能捕捉到一丝前贤深品细咂的感觉。
来了,《小雅·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音拓)。
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音谷)。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鹤鸣九皋2
先不说诗义,不少词语看着就很熟,在古典小说、报刊文章中,甚至近当代的武侠小说、网络小说里也可时或一见,比如鹤鸣九皋、鱼潜在渊,再比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短辞作容止之庄”,磊落大方、平实质朴,而内生典雅之范,如同迁转百千年的世家之子弟。
再说诗义,又是方玉润,这个有着钛金眼、剧毒舌的大牛,一句话就给你拨云见月了——“园字是全诗眼目”,鹤鸣鱼潜、高檀低榖,均是园中所见景物。
当然,之后是惯例的跑偏,说这个景色其实是一张藏宝图,引导国君、诸王去寻找住在园中的隐贤。
历史人物的历史掣肘,笑笑就好。
3
“乐彼之园”,是认识主角“榖”的线索。
“榖”最常见的解释,是“谷”,百谷之谷。
即便在《诗三百》的诗文里,这个字99%的时候,也还是这个指向。
唯独在两个地方,前面提到的《鹤鸣》和《小雅》里紧跟其后的《黄鸟》里,被人注疏为“木名”。
而且,在《黄鸟》里更有迷惑性,引原诗在此,“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
言旋言归,复我邦族”——前一个“榖”是树,后一个“榖”连“谷”都不对,讨论许多年大体定为“善”,即不肯与我为善。
寻章摘句本非所长,也不是目的所在,且就从了高本汉这样的“科学训诂派”罢。
但是,可以推理出来,“榖”这个字,或者“谷”这个音,在早先一定极寻常而重要,字义才会屡被借作他用(不止上列二种)。
栎树叶子及果实“榖”在“园”,又与青檀,及《黄鸟》里的桑树、栎树并列,被归在“木部”而非百谷或草部,理据也就充分了。
至于是什么树,疏解中也部分从字音而来的推断,谷——构,构树。
构树及其果实现在听起来比较陌生,但如果把叶子放在你跟前,可能你会产生一丝熟悉感,同样的卵形或宽卵形,同样的不裂或不规则2-3裂,与桑科嫡长兄桑叶几乎有乱真之相。
桑树及桑椹不过,有意思的是远观相似,但近玩立辨分明。跟桑叶的表面背面光滑透澈相比,构树叶上下都有细密柔毛,书上说粗糙,但用“糙话”则完全可以形容为“肉厚手感好”,没有光泽,如同璞玉。
构树分布极广,是极少数可以覆盖华北、华南、华东,乃至日本、欧洲的诗经植物。
原因,一方面是它的适应性,广见于平原地区及低山区,生于村旁、房前屋后、路旁、山坡、林中,以至于因此而得“恶木”之名。
多本注疏引《酉阳杂俎》言道,“构,田废久必生”。
另一方面,与其普适相提并论的,是它的功能性,破树生乳汁,是制作金漆的主要原料;木材轻直,常用为薪材;最重要的是树皮,早先江南绩其为布,稍后,捣以为纸,“长数丈,洁白甚好”。
尤其是宋明而后,中国最著名文房四宝之一宣纸,必有构树皮而可成。
也因此,汉唐而来的“恶名”,其后少见,乃至消失了。
4
古人考证,多指构树即柘或楮,就连《中国常见植物野外识别手册——山东册》,也把“楮”作为构树的别名。
不过,由于分布广,山东册、古田山册(略可指代浙闽赣皖地区)、北京册、衡山册都提及构树,细分缕析之下,倒是厘清一个问题。
乱名之下,分得构树、小构树、柘树三种,构树是乔木,小构树是灌木,柘树枝有刺且叶光滑。
柘树5
回到诗篇,鹤鸣清亮而可深在九皋声闻于野,彼园檀树构树高低相间而可为乐,物不以人之好恶而改易,正如隐居园中的幽客,不必必为玉,当石头也相错而成玉之洁贵。
此,即古来为人之范。
草木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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