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之梦

人们只在梦中生活，唯有哲人挣扎着要觉醒过来。

                                                                ——柏拉图

人生是一场大梦，直到作为世界主体的意欲完全消逝这场苦痛的梦才会结束。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人已经濒临死亡了，只是濒死的灵魂在徘徊、在回望过去，人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漫长的回忆。也可以说，人类根本没有接触过真实的东西，经历的都是虚无幻想的梦境中展示的东西。

“世界是我的表象”，叔本华说得很清楚，“他不认识什么太阳，什么地球，而永远只是眼睛，是眼睛看见太阳；永远只是手，是手感触着地球。”我们无法认知真实的世界，因为世界只是作为表象存在的。失去眼睛，世界不会消失；失去手臂，世界也不会消失。然而失去意欲，世界便随之倒塌。所以，意欲是世界的主体，它不像作为客体的身体是可分裂的，它始终是完整的。身体的部分和意欲有着微妙的联系。意欲只有通过身体器官才能认知表象的世界，意欲只能靠身体心灵的感受才能满足。既然身体是客体，那它也是表象。现在，连我们原本感觉最真实的自己的肉体都是表象了，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我们不是活在梦中呢？

梦境和真实之间有没有可靠的区分标准呢？按照康德的说法：我们平时睡觉也做梦，这是小梦或短梦，它们是中断的，不遵循根据律，因此人们很好分辨这些是虚假的。然而人生是一场大梦，有根据律作为人生经历的联系桥梁，因此人们很难发现自己处于梦境中。至于分辨大梦和真实，这往往很困难。或者，根本不需要分辨，等梦做完的那一刻自然证明了。就像尊敬的莎士比亚说：“渺小的人生，睡一大觉就圆满了。”

为什么有时候我们觉得有件事似曾相识，虽然很模糊，但这种感觉十分真实。它的确发生过，仁慈的造物主给人类一个契机认识自我，而大部分愚蠢的人不以为然或只感到神奇，只有天才般的人才会觉醒过来，认识到：我的一生只不过是一场梦啊！

人们总是怀着这种信念活着：追求幸福。若这个世界本身是幸福的，那它为什么降临这么多苦难在世间？没有思想的人仅是发现了痛苦和无聊，而有思想的人却能思考更深：生命意志本身带来的并不是痛苦，然而其衍生的意志，如食欲、性欲、对名誉的追求等带来了无限的痛苦。人生不过是“痛苦——解除痛苦——新的痛苦”这一历程罢了。苦难的源头是意欲。欲望的无穷性造成了痛苦的无限性，因此禁欲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一个人受的苦越多，那就能越早达到生活的真正目的。

人生是梦，所以本身是无意义、荒诞的，人生历程是悲剧的，当离开的时候，这个特点就更显著了。在一生中无论怎样奋斗，最后终将付之一炬，尽管影响了他人的表象世界，但丝毫没影响自己的世界，于我何如？从中就能体会到人生的虚无。诸多的东西构成了人生的苦难，揭示了人生真谛。世界是苦痛的，乐观主义试图让人们感到幸福，这是徒劳的。文学家发现了那奇特的、伟大的力量，形成了文学的最高形式——悲剧。

他人的苦难也是我的苦难。感悟生命苦难真谛的人不仅只是感受到自己的苦难，而是感受到了一切痛苦。当他看到月光下流泪的人时自己也会流泪。这样的例子不少见：许多皇帝、贵族、富人在经历了某件事后突然变得清心寡欲，抛弃了财产名誉。表象的世界里充满了疾苦，因此多少人为了少见到这样的情景而隐居不与世俗处。总体上，人的命运是残酷、痛苦、挣扎的。

笛卡尔提过世界也许是魔鬼欺骗我们的假象，无论人生是否梦幻，至少它的确存在过。临终前他说：“灵魂，该上路了。”作为表象的世界灭亡了，苦痛之梦也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