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去苏州,给我感触最深的,不是苏州的四大园林,不是老街平江路、七里山塘,而是最后去的古镇同里。之所以感触最深,不是因为其风景有多美丽独特,而是因为这里如同一幅长卷水墨,读罢,让我感受到小桥流水绕人家的真正的生活。
无论是拙政园、留园还是狮子林、环秀山庄,都是苏州园林的典范。园林中有精致的木头雕花翘角飞檐,“瘦、皱、漏、透”的太湖石假山迷宫,内雕繁复藻井的亭台楼榭,鳞次栉比的徽派瓦顶,人字形或者方形的青石板街道,春夏秋冬四季有别的树木和花草,……老苏州的工匠们,把任何细节都推向极致,每一个设计都有其象征意义,每一处布置都赋予其独到的匠心,如此造就了移步换景、典雅精致的苏州园林。苏州园林的内涵就在于一个“静”字,官场急流勇退的仕子们来到苏州修建园林以求平安度日,自然是想要静静地生活。只可惜,我们去的时候游人太多了,每一处风景里都有着不尽的喧闹,本想放慢的步伐被人群推着不断向前。在一处后花园的乘凉小榭,导游指着卧榻后一面落地大镜子,告诉我们园主人夏季躺在卧榻上透过镜子欣赏花园美景时,会有浮于水面之感;结果我往镜子里一看,身后满是游客,如果真要躺在上面,有的只可能是众星捧月的被围观感。
而平江路、山塘街虽然也是临水的街道,虽然也有粉墙黛瓦青石板街,但时尚的店铺和可容纳几十人的观光船终究让人觉得这里不是儿时外婆桥的所在。何况,仅仅几十米的距离,街道外便是繁华的闹市区了。
在我看来,苏州的美丽,不应该走马观花的观看,不应该以骤然的视觉冲击和巨大的信息量来衡量。很多东西,见到过,看到过,却不一定真正欣赏到了。真正的苏州,需要慢慢地安静地用心体验,如同用时间酿一壶清甜醇香的桂花米酒。
而同里,就是那个让我真正感受到水乡生活的地方。
早上六点的同里,朴实而静谧,街上大多数是在河边洗菜洗衣服的老人,当然还有在家门口钓鱼的人。走进一条深深的小巷,小巷两边的门大多狭小,刚好容得一个人通过,门上斑驳的皱纹刻画出年代的久远,铜把手上有点点锈痕;偶尔串出一条小狗,见了我们吓了一跳,赶紧掉头找主人去了;巷子的上空,偶尔有院子里的石榴树探出头来,露出橙红色的大石榴。走在这样的巷子里,让人不禁去想这样的门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青石板街的石榴树下可曾发生过什么;在高墙的那一边,可有一个美丽的后花园,可有郑愁予笔下莲花一般的女子还在凭栏而望得得的马蹄声?
清早的同里,游人很少。偌大一个耕乐堂,只有我们一行四人。刚刚才从有着古朴家具和雕花绣床的客栈出来,就踏上耕乐堂中狭小的木制楼梯,伴着吱吱呀呀的响声,走上大家小姐的闺房,轻轻打开窗栓,推开拱形的落地雕花窗,凭栏而望,窗下只有数条游弋的红鲤鱼,对面阁楼的青瓦上洒满了阳光,四周一片安谧精美。“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或许就是这样一副光景。身处其中,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当年推窗的女子,现在依然倚着栏杆俯瞰精致的小院,远眺隔出两重天的粉墙黛瓦。
走下小楼,抚过带着露水的金镶玉竹叶,度过两边是红木美人靠的临水长廊,穿过泛着黑色光泽的太湖石假山,坐在水中的小亭里,看阳光在水面波光粼粼地跳跃着,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
听了那么多关于园林的讲解,看了那么多著名的园林,却在这个清晨在不那么知名的小园林中终于体会到园林的意境,可谓万幸。
乘一条小小的手摇船,顺着河道走,看岸边老人品茶下棋,看临水台阶上阿婆们洗菜浣衣,看木船上的鱼鹰眯着眼睛,看拱桥和水中的倒影合成一个圆形。如果摇一摇船桨,就会发现看似轻松的摇桨实际上很难掌握平衡,一不注意桨就会滑下用于固定的地方,船也很容易偏离行驶的方向。可以携一支萧,坐在船头,吹出悠悠岁月。
到了上午10点以后,游客也就多起来了。这时,可以在临水的小街里找一处喝茶的地方,聊聊天,看看景色;也可以随处逛逛,看看小镇白天时的样子。
晚上,小镇上的游客就少多了。客栈主人徐叔告诉我们,夜间的同里,水位升高,水闸会放入太湖的水冲走白天留在水中的垃圾,这时的水面是流动的。晚上9点左右,街上的店铺大多关门了,街上几乎没有游客。沿着河散散步,这时的同里,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如果这时走出几个身着古装的人问我们从何处而来,恐怕我也是不会惊讶的。
小桥流水绕人家,就这样在水波荡漾中沉沉睡去。夜宿河边的民间客栈,放下雕花绣床的床帐,枕河而眠,真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
同里,就如一个古拙的老者,千年来慢慢地过着自己的安稳日子。这里的居民们懒得过问政事,懒得追求什么大富大贵出人头地,他们只是惬意地生活在这块江南宝地上,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买半斤芡实,老奶奶拿出一把杆秤称了半斤;回来用电子秤一称,果然半斤,不多不少;光是这点,就可见民风淳朴。
小桥流水的同里,有着众多园林的同里,就如同一幅水墨画。她以沧桑的粉墙为宣纸,以墨黛的青瓦和石板为墨汁,以鲜红欲滴的状元蹄为朱砂印,用千年的笔触,在时间与空间的对视中勾勒出一幅不让回忆失望的长卷。
卷外,一滴浓墨骤然滴下,了却一段水墨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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