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微博热搜上那个图：奶奶是个气质不凡的人，有一个可爱的奶奶可能是最大的幸福，最后莫名难过。

图来自微博

跟弟弟聊天，突然想起奶奶了，每当看看奶奶的照片，看着她包着她没有牙的嘴笑的样子，我觉得她是最美的老太太。我的奶奶是1933年生人，2003年去世，享年80岁。奶奶这一生，经过了八年抗战，经过了新中国，经过了三年困难时期，经过了改革开放，经过了好多好多。每个那个年代的人经历的事，奶奶都经历了，还多了我们小城特有的刻骨铭心的三年大饥荒。

奶奶的任劳任怨，隐忍内敛，就像是那个年代的女性一样。记得高晓松在他的节目里说过一句话，以前的女性具有特别的奉献精神，熊培云也说过，把日子过成自己的天命，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无所言语、死心塌地，让整个家以她为中心，系起来。这么伟大的女性，应该享受长久的儿孙福，应该有与南山一样的天伦之乐。

没有牙的老太太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一直在我身边。她的最后一颗牙齿在哪里掉的我都记得，就因为牙掉完的早，我以后的弟弟妹妹记事里，见到的奶奶一颗牙齿也没有，奶奶又不愿意戴假牙，笑的时候就能看到牙龈，就像刚生下的婴儿一样。

所以奶奶能吃的所有食物都很软，奶奶吃东西时，总是闭着嘴，整个下巴连同嘴都在动，把东西在口腔里融化，她还能把一颗杏仁含在嘴里好久，最后她还是咬不动，说我给你个好东西吃，我心里微微嫌弃下，但既然是好东西，就得去试试，去尝尝，三下五除二，那颗杏仁就被我咬碎了。

她做的食物也很软，我最爱吃她煮的土豆条煮粉条，她能煮的又烂又软，喝起来全是土豆泥的味道，到现在都喜欢，我还清晰地记得她佝偻着腰，用柴火熬那锅饭，来来回回追柴。

一件可能只有我记得的小事

小时候特别喜欢针线活，大人总是像不许你说自己腰疼一样，不愿意让你动针，怕扎着，但我对针的喜欢似乎超过了糖。记得三妈要生弟弟的时候，那是1997年，奶奶64岁，我刚5岁，奶奶快速的缝一床被子，要拿去给三妈生产，她在被子角引线，走下来的线在角上转了个直角……看着奶奶飞针走线就在地上我酸酸的，“我妈也给我针”，控诉奶奶不给我针玩。好像孩子很容易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自己想要拿到的东西上，不顾别的。

后来，奶奶更老了，她眼睛变花了，穿针都费劲，她对着灯，把线头放在嘴里含一下，掉线，含一下，又掉线，我们兄弟姐妹们的乐趣就是抢着给奶奶穿针，从针眼里把线穿过去，别提有多爽了。

下大雪的记忆

奶奶还会做很多我们做不到的事，上初中的时候，我虽然跟着爸妈在别的地方读书，但冬天我和妹妹会回家过年，家里会下很大的雪，很厚的雪，没过了脚踝，到小腿，要想走路，必须在雪里清出一条路，或者把雪全部堆起来，送去别的需要雪水的地方。需要扫的雪太厚了，地方又太大，我们几个扫一下就没劲儿了，戴着手套的手冻得通红，还有一丝丝痒痛，只想扔下扫帚休息，奶奶干瘦的手，不用戴手套，用一切可以用的工具就可以把厚重的雪堆起来。

还有一次，回老家过元旦，下了大雪，一下子没办法回家，奶奶扶着照看着我们，一直快到我们住的地方，最后她好像又回老家去了。

打盹儿的奶奶和香香的奶奶

闲了的时候，奶奶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打盹儿，神奇的是，她坐在哪都能打盹儿，手在双腿上，头与脖子一条直线，渐渐与脖子成90度角，或者，头瞬间掉下来，惊醒。就像是每个上课打盹的学生一样，奶奶也不去床上睡觉，可能是因为还要干活吧。

在高中的几年，奶奶的这种症状有所减轻，从干活一线下来的奶奶，与爷爷一起，安享晚年，给上学的弟弟妹妹做起饭来，奶奶的手也越来越细腻，还有香香的香皂味。周末的时候，偶尔给奶奶洗洗头发，和奶奶聊聊天，在阳光下，奶奶灰白的头发，散发着光滑活力，她常称自己的头发就像草胡子(新长出来的小草)，她将头发用线编起来，盘在头上，戴上白帽子，这是我们小城的女性老人特有的装束。

我高二的时候，奶奶做了一次手术，胆结石，从那以后，奶奶的身体不如以前了。我知道，奶奶一定很疼，但是从来没有喊过疼，那年过年，我们都在医院里度过，奶奶的吃喝拉撒睡都在我们面前，不由想起小时候很诧异的一件事，从来没有见过奶奶上厕所。

自己对**的小敏感

在我大学的几年，奶奶逐渐闲了下来，每年回家我也都去看看爷爷奶奶，爷爷跟我说过一句话，想去看你们外婆外公，尽量都去看望，我们都是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人。我看到所有的老人，心里都会特别伤心，想想如果自己老去，会不由得孤独，这样我也就理解了爷爷在生病之后，一向温文尔雅的他脾气突然变得特别大。敏感脆弱如我，12年冬天回家，家里在动手准备爷爷奶奶过世后住的房子，我深深感受到死亡恐惧。那年春节，我总是赖着奶奶，跟奶奶一起坐着，不由地偷偷掉下眼泪，我怕他们离开。

最后一次看奶奶

最后一次跟奶奶在一起，是弟弟调皮出走那一年，我们从北街找弟弟，找到南街，借助神力还是没找到，奶奶已经78了，她跟着我们姐妹一帮人跑了两天，我们也没找到，我记得奶奶晚上跟我说，既然他们几个都走了，你就跟我睡吧。躺着跟奶奶聊了啥，好像失忆了。只记得奶奶半夜起身好几次。

来年春节，我正好大三，那年过年下大雪，没来得及回去看奶奶，初八急着到北京实习，走的那天又是没到小腿的大雪。在实习期间，我在辽宁出差，一天后回北京看到三妈在网上悼念奶奶。将信将疑的我，给妈妈打电话，此时的他们已经跪在奶奶的灵前，我问妈妈你能不能把家里那个风铃摇一摇给我听听，妈妈笑着说她在外面，我给爷爷打电话，问爷爷能不能让我奶奶听电话，爷爷说奶奶现在说不上话来。我竟然相信了，后来从一个姐姐那里听说了奶奶已经走了的消息。彼时崩溃。实习即将结束，让同学帮忙给我寄了东西，我也就离开了北京。

奶奶最后一面

所谓近乡情更怯，在火车上哭了一路，真的到了奶奶面前，发现流不出来泪了。最后一面的奶奶，还跟以往睡觉一样安详，平整的皱纹，她的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嘴唇微张，但是她再也叫不出我们兄弟姐妹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恍惚，过年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没了，我在想，是不是没了就是她去了别的地方活着，只是需要很久时间，我才能见到她。风起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奶奶获得了飞的技能，打雷的时候，是不是奶奶想我们了，推开门的时候，她会不会就在那个窗户看着门口是谁来了。

妈妈给我们说，你奶奶最后留下的东西，省下来的零用钱，几十几百，给每个人多少多少，我们又哭的不行。我在想，老人在老了的时候，最想要的是什么？看着儿孙离开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除了等待入土这一天没有其他？

奶奶走了没多久，爷爷就生病了，在回家的时候还会缠着爷爷讲过去的故事。奶奶的1959年，我们一家人的1959年，我们小城的1959年，那个饿的皮包骨的年代，那个怕被人吃的年代，那个没有收成的年代。都刻在了每个那个年代的人的皱纹里。

这些以后再写。想奶奶，眼泪忍不住掉。

pin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