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这个小山坳开始春雨淅淅,连着几天阴雨绵绵。雨落在山间,山间的常青树终岁绿着,被微风裹挟的细雨所滋润,愈加焕发出它们的绿来。雨打着林叶,湿了土壤,水土混合的泥洼到处都有,装着浅浅的雨水,静静躺在路旁,树下,河道边上。这山里的这场连绵的雨落尽了年味,落尽了春寒。栋栋的房屋,待在山间的雨中,见不到人影,听不着人声。一溜灰瓦铺成的屋顶的檐下,一条狗,远远地四脚立着,向水盆里探头。水在檐背上流,从高处往低处,乱网似地流,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洼上,在水泥的地上,在狗喝的水盆里。清脆地响,一声一声,一串一串。
那里的瓦屋在遮掩间原来有一条路,一个驻棍的身影晃过惹了一声犬吠。
小小的山流,源头摸不到在哪,带着上游垦荒翻出来的泥一起流下,在地势稍平的地方放宽了自己的路,绕在石头之间。泥沙聚停在石缝间,填补凹处,将要成为石螺的居所。水面高出底下的沙砾一个脚掌高,溪水清澈而正生着皱纹。一个沾泥地赤脚踩在那块生苔的石头上,一股透彻全身的冰凉从脚底迎了上来。父亲已经习惯了这种冰凉,他早赤着脚走了许多路。零零碎碎的沙石铺在水底,细雨无声如针一样刺在浅浅水面上,绣出许多花纹。父亲头戴草帽,手里握一条长绳,牵着绳子踩着石头过到对岸前,后面传来牛的叫声,一声哞,两声哞。他的赤脚在水里冲净,踩住了突出的岩石,双手使劲拉着,又是一声哞,两声哞,大牛踩着水过了河,小牛还在对岸。水流正冲走掀起的细沙,又被另一脚踩了个坑。父亲踏水走回去将小牛半推半托带了过去。溪面忽地变成碎玻璃,雨水哗哗啦啦地砸了下来。暗暗的天空藏着隆隆雷声。父亲牵着大牛登上了斜坡,大牛带着小牛爬上了斜坡。坡上的路生了棵栗子树,硕大的树冠遮着雨水。他抬起头,几滴雨水落到他黝黑的脸上。
林外阴暗的天空闪着雷光,传来几声雷的震鸣。老牛饱经风霜自顾自地吃着带水珠的草,小牛受吓抬起脚踩住父亲的脚板。父亲推挪不动,老牛用牛嘴顶过来,他翻身摔下了坡。“啊”的一声传进溪谷,他溅起一圈的水花和沙。草帽也飞在了空中。
山溪自上游留下,绕过种桔的地,流经一片打斜生长的竹林,两岸忽窄,飞似地湍急流过,拍在拐角的岩石上,击飞的水花溅了边上的蕨草。随流而下的一撮竹叶都如生了锈,多少枯黄一些,它贴着水面似滑地一溜而过,被父亲拾来的长长树枝捞了上来,拖着水甩到小牛的背上。
雨水打叶的声音渐小了,父亲牵着牛走出树下,顺着路看见远远走来一个人,戴着草帽披着蓑衣,还拄着一个长拐。父亲望着他踩着泥路的踉跄走姿,朝他挥着手。老牛也哞哞叫出了声。哞声沉重悠远,群山连绵,雨后更显青黛秀丽。走回家中该近黄昏了,雨声会持续到夜半不断,但明日都在山头氤氲成雾。父亲再牵着那头老牛出了门,照例小牛还得跟上。一步一步踏着山雨停后湿重的泥走去。
走到哪里也还是在这山里,无论走到哪里也不愿离开这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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