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夏菲尔德
出版: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版次:2018年4月第3版,2019年7月第8次印刷
字数:200千字
作者:麦家
1964年生于浙江富阳。
1986年开始写作,著有长篇小说《解密》《暗算》《风声》等。《暗算》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作品被译成30多种语言。《解密》《暗算》入选“企鹅经典”文库,是中国仅有的两部收入该文库的当代小说。2014年《解密》被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评为“全球年度十佳小说”,2015年获美国CALA最佳图书奖,2017年被英国《每日电讯报》选入“全球史上最佳20部间谍小说”。
麦家的小说具有奇异的想象力和独创性,人物内心幽暗神秘,故事传奇曲折,充满悬念,均被改编为影视作品。由其本人编剧的电视剧《暗算》和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影《风声》,是掀起中国当代谍战影视狂潮的经典之作,深受观众喜爱。
腰封书评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你可以解开敌人的密码,却难解人心的密码。
尽管我们赞美神,可我们更留恋人间。《暗算》中的阿炳和黄依依,让我发现了缺点所带来的美,因为他们的脆弱、不堪和迷失,我更爱他们。
有人说,稀奇古怪的故事和经典文学的直线距离只差三步。但走不完的也正是这三步。麦家的了不起在于他走完了这三步,且步伐坚定,缓慢有力,留下的脚印竟成了一幅精巧诡秘的地图。——王家卫
封底
麦家的写作对于当代中国文坛来说,无疑具有独特性。《暗算》讲述了具有特殊禀赋的人的命运遭际,书写了个人身处在封闭的黑暗空间里的神奇表现。破译密码的故事传奇曲折,充满悬念和神秘感,与此同时,人的心灵世界亦得到丰富细致的展现。麦家的小说有着奇异的想象力,构思独特精巧,诡异多变。他的文字有力而简洁,仿若一种被痛楚浸满的文字,可以引向不可知的深谷,引向无限宽广的世界。他的书写,能独享一种秘密,一种幸福,一种意外之喜。
——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授奖辞
正文摘录
1. 一个已经几十年不见的人,有一天,突然在大街上与你劈面相逢;或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一天,突然成了你的故交挚友,然后你的人生像水遇到了水,或者像水遇到了火,开始出现莫名的变化。
2. “7”是个奇怪的数字,它的气质也许是黑的。黑色肯定不是个美丽的颜色,但肯定也不是世俗之色。它是一种沉重,一种隐秘,一种冲击,一种气愤,一种独立,一种神秘,一点玄想。据我所知,世界上很多国家的一些担负某些特殊使命的组织似乎都跟“7”有关,如英国的皇家七处,前东德的七局,法国总统的第七顾问,前苏联的克格勃系统的第七研究所,日本的731部队,美国的第七舰队等。
3. 在系统内部,一般把搞侦听的人都称为“听风者”,搞密码破译的人叫作“看风者”,搞谍报的叫作“捕风者”。说到底,搞情报的人都是一群与风打交道的人,只是不同的部门,打交道的方式不同而已。
4. ……生活中,邂逅一个人,或者邂逅一件事,这是常有的事。我认为,有的邂逅只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一种形态,一种经历,一点趣味而已,并不会给你的生活创造或带来什么特殊的不同,但有的邂逅却可能从根本上把你改变了。现在,我忧郁地觉得,我与两位乡党的邂逅属于后一种,即把我从根本上改变了。现在的我,以写作为乐,为荣,为苦,为父母,为孩子,为一切。我不觉得这是好的,但我没办法。因为,这是我的命运,我无法选择。
至于本书,我预感它可能是一本不错的书,秘密,神奇,性感,陌生;既有古典的情怀,又有现代的风雅,还有一点命运的辛酸和无奈。遗憾的是,最支持我写此书的人钱院长已经去世,无缘一睹此书的出版。他的死,让我感到生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爱情一样,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完蛋了。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了,生变成了死,爱变成了恨,有变成了无。
5. ……有关他的故事,我所知甚少,有所知也不敢妄言。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而是常识问题。人在常识面前犯错误,不叫胆大,而是愚蠢。
6. ……所以,对晚上的这种考测,我基本持悲观态度。我甚至觉得这样做是有点离谱了。
但阿炳简直神了!
也许对个非常人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由种种非同寻常的、在你眼里不可理喻的奇事怪情组成的,你担心他们某一件奇怪异事做不下来,正好比穷人担心富人买不下一件昂贵之物,本身就是杞人忧天,同时这也成为证明你现在不是、今后也难以当上奇人或者富豪的最直接证据。
考测的过程有点复杂,但结果很简单,就是阿炳赢了。不是一局一胜制的赢,也不是五局三胜制的赢,而是全赢。全赢也不是五局五胜的赢,而是十局十胜的赢。期间,阿炳除了不停地抽烟,似乎并没有更出奇的依靠或者更神秘的魔法。
7. 用安德罗的话说,上帝在造人时是公平的,聪明的人往往缺勤奋,智慧的人往往爱出世,爆发力好的人往往没耐力。像爱因斯坦这样的人,是上帝开小差的结果,上帝让他什么都有了,却让自身的公平没有了。黄依依给我的感觉是天资极好,悟性极高,数学上又有非凡的能力。这种人天生是密码的克星,但她性情中有玩世不恭的东西,这又是人要做大事成大事的大毛病。
8. 当蒋科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一架又长又大的算盘前准备开始作最后的演算时,我和黄依依紧张到了极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蒋科长的手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偌大的演算室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算盘珠子在啪啪地响着。那声音虽然轻小,但感觉里却像一记记重锤打在我们心上。
最后,蒋科长的手指像被电击似的,抽搐了一下,悬在空中不动了,而在他僵死的手指下,还有几个珠子紧贴在算盘中间的横梁上!这就是说,最后算出的结果是一个“不尽数”,除不尽,数破了。换句话说,就是黄依依的猜想是错的!
蒋科长吓坏了,愣在那里,不敢报。
演算室里顿时死一般沉寂,空气一下紧张得似乎都要爆炸。
黄依依见此失控地叫道:“不可能!你算错了!”
我已从愕然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去安慰她。黄依依却突然像疯了似的冲上去,一把抓起算盘,狠狠地把它砸在地上,哭着冲出了演算室。
算珠子纷纷滚落在地,在我的面前和脚边弹跳着,滚动着。
一个令人梦牵魂绕的猜想,一场兴师动众的演算大战,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9. 车开到后山的一个谷口,没路了。我和司机只得穿上雨衣,跳下车,冒着倾盆大雨,踏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往后山农场赶去。直到我们在滂沱大雨中翻过两个山头,才看见黄依依在一片接天连地的白花花的雨雾中,像一个醉汉似的跌跌撞撞地走来。她头上的草帽不见了,整个人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在雨水中不停地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当时她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只剩下一副单薄的躯壳在无情的风雨之中飘荡行走。
10. 日夜不息的紧张的演算持续了一天又一天,演算的量逐渐又逐渐地减少、集中。到第九天,演算进入到最后时刻,见过大世面的黄依依也不觉紧张起来,不时地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默默祈求。当所有的数据都报完,蒋科长准备再次亲自上场作最后的终算时,黄依依突然对台上的蒋科长大声说:“等一下。蒋科长,我来吧。”所有在场的人都禁不住转过头去看她,她却奇怪地走出屋,去洗手间端了一盆清水来,当着大伙的面,细心地洗啊洗,一遍又一遍地洗,像要把手洗出金来似的。演算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把视线集中投射到她的手上,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肃穆。
她把洗了又洗的双手从脸盆里提起来,像即将进入手术室的大夫一样,把它们端吊在胸前,让水慢慢地滴干。她看看大家,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由地亲吻它一下,说:“你今天可要给我争气噢!”然后才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坐到演算台上。我仰头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她将双手庄严地放到算盘上。在接触到光滑轻灵的算盘珠子的瞬间,她的双手像被贯注了一股灵妙之气,不知不觉间灵活自如地飞动起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如雷贯耳,我终于受不了,悄然走出去,站在走廊上,将头紧紧抵着墙壁,默默地祈祷着,等待着屋里的演算结果。
只是短暂的十几分钟,但我像经历了漫长的生死考验,冷的、热的汗水从额头上、手心里、脚底下……每一个汗毛孔冒出,忍惧让我感到极度的疲倦。但是,一切都结束了,屋里突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喊号声:
“啊,归零了!”
“啊,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我猛然睁开眼,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去,模模糊糊地看见大家都扑上来抱住我和黄依依,喜极而泣······
11. 小伙子,有些爱比恨还要折磨人。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睡不着,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件事都是折磨人的。
折磨我。
我该接受这种折磨,这是我的命······我回上海待了一个月时间,所以待这么久,其实是想回避再看见黄依依。我真的怕见她,怕她瞪着一双大眼爱之切切、恨之入骨地看我。她越那样我心里越难受,所以想迟回去,等她回北京后再回,免得跟她重逢。我们俩像两颗偶然相遇的流星,在天空中擦肩而过,心底的感情和伤痛也就随风而逝。想不到,我回去后得知黄依依并没有走,她已经听从组织接替老陈,当了破译处处长。老陈还辞掉副院长职务,只要求当一个破译员,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对他也许是最惬意,也是最合适的。老陈后来在破译上大有建树,我觉得跟黄依依对他的刺激大有关系。这是后话。
12. 我茫然地望着她,她的冷漠和孤傲让我感到陌生和冰凉。过去,我曾迫切地希望她能改变一下,可现在果真变了,我又感到怅然若失,心里一阵阵地发酸发痛。但是,真正的痛,彻骨的痛,还在后面等我。
13. 他沉醉在红墙里面,心早已和外界隔离,加上特殊的职业需要他离群索居,封闭禁锢,年复一年,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其实早已在他心目中模糊了,消失了。当他告别那世界,突然从红墙里走出来,看到听到和感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与己无关,恍若隔世,所以就感到无聊、空虚、枯燥、不可容忍、无法亲近。这是一个职业狂人对生活的态度,在他们眼里日常生活总是琐碎的、多余的、死气沉沉的。我记得巴顿将军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真正的军人应该被世上的最后一场战争的最后一颗子弹打死。父亲的悲哀大概是他没倒下在红墙里,没有给那颗子弹击毙。
14. 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来得仓促,去得也匆忙,而世界却突然被简化得只剩下温柔和洁白。应该说,这真是个居室对弈的好日子。
15. 你看看,母亲关心我们一辈子,可她要我们关心的时候,我们全都失职了。而母亲自己,她忙于顾念这个家,顾念我们仨,忙里忙外,哪有时间关心自己?她心中装我们装得太重太满了,满得已经无法装下她自己。这个从小在老红军身边长大的人,从小把党和组织看得比亲生父母还要亲的人,我的母亲,她让我们饱尝母爱,人间之大爱,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呵,母亲,你是怎样地疲倦于我们这个不正常的家!你重病在身却硬是瞒着我们,跟我们撒谎;你生了病,内心就像做了一件对不起我们的错事一样的歉疚。呵,母亲,现在我知道了,你和父亲其实是一种人,你们都是一种不要自己的人,你们沉浸在各自的信念和理想中,让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流出,流光了,你们也满意了。
16. 秘密都是相对时间而言的,……时间会叫所有秘密揭开秘密的天窗。从某种意义上说,世上只有永远解不开的秘密,没有永远不能解的秘密。……我这封信就会告诉你一切,只是见信时,请你不要怪我让你等得太久。这是一封需要等待才能发出的信,像一个古老的疙瘩,需要耐心才能解开。
17. 《暗算》是我继《解密》后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写的时候,我不认为它将成为我一部重要作品,其中一个原因是它来得容易。
我是说,相比于《解密》,它写得很快。
我多次说过,《解密》折腾了我十一年,被退稿十七次之多。这过程已有限接近西西弗神话:血水消失在墨水里,苦痛像女人的经痛,呈鱼鳞状连接、绵延。我有理由相信,这过程也深度打造了我,我像一片刀,被时间和墨水(也是血水)几近疯狂的锤打和磨砺后,变得极其惨白,坚硬、锋利是它应有的归宿。
说实话,写《暗算》时,我有削铁如泥的感觉,只写了七个月(甚至没有《解密》耗在邮路上的时间长),感觉像在路边采了一把野花。
一般说野花成不了大器,但也不一定。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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