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在神曲中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可怕的黑暗森林,可他从未打算到这里来。他想要攀山而上,这一良好意愿,却无望实现。他得先下到地狱里去,然后才能充分理解罪孽深重的现实。今天,那些认为地狱就是现代社会原原本本的再现的人,通常被斥作末日论者,悲观主义者等等,但丁的最佳评论家之一,多萝西·L.塞耶斯,也是现代社会的最佳评论家之一,她说:
人人都会欣然同意《地狱篇》是人类社会处于罪恶腐坏状态下的图景,因为如今我们确信不疑,社会形势不妙,今后也未必会向完美无缺的方向改进,所以我们发现我们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腐坏的深度达到了何种阶段。无聊,缺少富有生气的信念,道德风气松弛,不知魇足的消费,财务上的不负责任,无法克制的坏脾气,固执己见,倔强的个人主义,暴力贫乏对他人和自己的生命与财产缺乏尊重,*泛滥,广告和宣传语对语言的贬低,宗教的商业化,迎合迷信,迎合人的头脑被泛歇斯底里和各种迷人事物影响之后的状况,公共事务中的唯利是图和走后门行为,用能解决的问题煽动矛盾,对各种沟通的篡改和破坏,利用群众最低级愚蠢的情绪,背叛,这些就是很容易辨别的各个发展阶段,他们通向社会的凄凉灭亡和文明的人际关系的全面消亡。
这里所列举的都是些什么样的问题呢?人们还在吵着要解决方案,可一旦告诉他们,社会的修复必须从内部进行,而不能从外部进行,他们还会生气。上面这段话写于1/4个世纪之前,从那时起,形势变得越发恶化了。《地狱篇》里的描写也变得让人更为熟悉了。
但也有一些积极的改变,有些人得知修复必须从内部开始,就不再生气了,人们不再像25年前那样迷恋一切,都是政治对体制激进的,重新安排能够拯救文明这样的信念了,在当代社会,到处都是新生活风尚和自愿过简朴生活的实例,机械唯物主义的自负衰落了,在有教养的阶层,人们有时也能允许提到上帝。诚然,这种心态的变化不都是源于灵性的洞察,而是源于环境危机,能源危机,食物短缺威胁,以及即将到来的健康危机所带来的对唯物主义的反思。面对这些和其他的威胁,多数人仍然会努力相信技术能够解决问题。
他们说:如果我们能够开发出混合能源,我们的能源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如果我们能够将石油变成可食用蛋白的过程,完善全世界的食物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新型药物的研发也一定能够避免健康危机的威胁……
尽管如此,现代人无所不能,至于信念正在变得日渐淡薄,哪怕技术解决了所有心的问题,无聊混乱腐朽的局面仍将一如既往。这种局面早在当前危机变得严重,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他也不会自行离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现代的实验失败了。这场实验从我称为笛卡尔式的革命那里获得了初期的动力,这场革命以不依不挠的逻辑,将人与那些能够维持其人性的更高层次隔绝开来。人冠上了天堂的大门,试图用巨大的活力和创造力将自己禁闭在尘世上。如今,他发现城尘世只是昙花一现,因此拒绝前往天堂,就意味着身不由己地落入地狱。
可以想象的是,没有教会的生活是有可能的。然而,没有宗教的生活是不可能的。没有了宗教,也就没有了与比日常生活更高层次的全面联系,没有了面向更高层次的发展,没有了那份欣悦和痛苦,感受和满足,精巧或朴拙——不管它究竟是什么样的。
没有宗教的现代实验已经失败了,一旦我们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知道我们的后现代任务是什么了。值得注意的是,很多年轻人正在寻找正确的方向,他们深切地感受到解决汇聚性问题的成功方案,无助于解决掌握真实生活中的发散性问题,甚至可能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生活的艺术一向都是把坏事变成好事。只要我们知道,我们已经落入了地狱的地界,这里等待着我们的只有“社会的凄凉灭亡和文明的人际关系的全面消亡”,我们就能调集起掉头方向,也即精神转变所需要的勇气和想象力。随后,我们就会用崭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把它看做这样一个地方:
现代人时时谈论却总也无法做到的那些事,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是可以做到的。地球的慷慨,使我们能够养活全人类;我们对生态学的认识足以让地球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地球上有足够的空间,又有足够的物质资料,因此,人人都能得到充分的庇护。我们的能力足以制造充足的必需品,不让任何一个人生活在悲惨的境地。最重要的是,我们会认清,经济问题是已经解决完毕的汇聚性问题:我们知道,如何足量供应,不需要靠任何暴力,残忍,挑衅性的技术来实现。不存在什么经济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经济问题。但道德问题是存在的,道德问题不是汇聚性的,不是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从而让未来的世代免受其苦的问题。它们是发散性问题,我们必须理解它们,超越它们。
我们能否指望会有足够多的人,以足够快的速度完成掉头转向,拯救现代世界?这个问题常常被人们问起,但是不论给出何种答案,都会造成误导。“会”这个答案会让人们自鸣得意,“不会”这个答案则会令人绝望。更好的做法还是把这些迷惑抛到脑后,开始踏踏实实地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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