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阅读《楚辞》中《九辩》二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1]，纷旖旎乎都房[2]。何曾华之无实兮，从风雨而飞飏[3]。以为君独服此蕙兮，羌无以异于众芳。闵奇思之不通兮[4]，将去君而高翔。心闵怜之惨悽兮，愿一见而有明。重无怨而生离兮[5]，中结轸而增伤[6]。岂不郁陶而思君兮[7]？君之门以九重[8]。猛犬狺狺而迎吠兮[9]，关梁闭而不通[10]。皇天淫溢而秋霖兮[11]，后土何时而得漧[12]！块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
【注释】
[1]蕙华：蕙草的花。华，同“花”。曾（céng）：通“层”，重叠。敷：展布，开放。
[2]旖旎（yǐnǐ）：盛多美好的样子。
[3]飞飏（yáng）：飘扬，飘荡。
[4]闵：悲伤。后多作“悯”。
[5]重：深思。无怨：言行无可埋怨，即无罪。生离：被生生隔离，指被弃逐。
[6]结轸（zhěn）：形容内心忧思缠结，悲愁不已的样子。
[7]郁陶：形容忧思积聚的样子。
[8]九重：此处指难以进入。
[9]狺狺（yín）：狗的叫声。
[10]关：本义为门闩，这里引申作“关塞”解。
[11]淫溢：此指久雨连绵。秋霖：秋日的淫雨。
[12]后土：本指土神，这里泛指土地，泥土。漧（gān）：同“乾”，干燥。
【译文】
暗自悲叹那层叠开放的蕙花啊，繁盛娇美布满华丽的宫殿。为何花朵累累却没有结果啊，随着风雨四处飘扬。原以为君王独爱佩带这蕙花啊，谁知在他眼里与众花毫无差异。悲痛出众的谋略不能通达于君王啊，我将要离开君王远走他乡。内心多么忧愁凄凉啊，希望见君王一面倾诉衷肠。念自己无罪却要被流放啊，内心沉痛郁结更加悲伤。哪能不忧思想念君王啊？怎奈君门幽深重重关防。守门的猛犬迎面狂叫啊，关塞和桥梁都闭塞不通。上天降下连绵秋雨啊，大地何时才能变干！独守在这荒芜的沼泽啊，仰望浮云长声哀叹。
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1]！却骐骥而不乘兮[2]，策驽骀而取路[3]。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駶跳而远去[4]。凫雁皆唼夫粱藻兮[5]，凤愈飘翔而高举[6]。圜凿而方枘兮[7]，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8]。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9]。愿衔枚而无言兮[10]，尝被君之渥洽[11]。太公九十乃显荣兮[12]，诚未遇其匹合。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13]。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14]？骥不骤进而求服兮[15]，凤亦不贪餧而妄食[16]。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欲寂漠而绝端兮，窃不敢忘初之厚德。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17]！霜露惨悽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18]。霰雪雰糅其增加兮[19]，乃知遭命之将至。愿徼幸而有待兮[20]，泊莽莽与壄草同死[21]。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22]。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桉而学诵[23]。性愚陋以褊浅兮[24]，信未达乎从容[25]。
【注释】
[1]绳墨：本指木工画直线时用的墨斗、墨线，这里比喻规矩、法度。
[2]骐骥：此指有德有才之人。
[3]策：本义指马鞭，这里是驾驭、驱使的意思。驽骀（nútāi）：劣马，喻庸人。
[4]駶（jú）跳：跳跃。
[5]唼（shà）：水鸟或鱼吃食。粱：粟米。
[6]高举：高飞远去。这里有小人居位，贤者遁世的含义。
[7]圜：同“圆”。凿：榫眼，插孔。枘（ruì）：榫头。
[8]鉏铻（jǔyǔ）：格格不入。
[9]遑遑：形容凤凰无处可栖而不安的样子。集：鸟栖止于树。
[10]衔枚：原指横枚衔于口中，以防喧哗或叫喊。这里谓闭口不言。
[11]被：遭受。渥（wò）洽：深厚的恩泽。
[12]太公：即太公望吕尚。
[13]相（xiàng）：看，观察。举肥：相马时只选肥壮的，这里讽刺当政者只根据表象来挑选人才。
[14]处（chǔ）：留，留下。
[15]骤进：快速前进。服：驾车。
[16]餧（wèi）：喂养。妄：胡乱，随便。
[17]冯：通“凭”，气愤。
[18]幸：同“幸”，希望。济：成功。
[19]霰（xiàn）：雪珠。雰（fēn）：雨雪纷飞的样子。糅：混杂。
[20]徼（jiǎo）幸：希望获得意外成功或由于偶然的原因而得到成功或免去灾害。徼，通“侥”。
[21]泊（bó）：停止，止息。莽莽：草类茂盛的样子。壄：同“野”。
[22]壅（yōng）绝：阻塞，隔绝。
[23]压：克制，压制。桉（àn）：通“按”，克制。学诵：学习写宜于读诵的韵文。
[24]褊（biǎn）浅：心地、见识等狭隘短浅。褊，原指衣服狭小，后泛称小。
[25]达：了解，明白。
【译文】
为何时俗是善于投机取巧啊，违反法度且改变正常的举措！拒绝骏马不去骑乘啊，却鞭赶劣马去上路。当世难道真的没有骏马啊，实在是没有人能好好驾驭。看见拿缰绳的人不合适啊，骏马就会奔跑而去。野鸭、大雁吞食着粟米水藻啊，凤凰则展翅高飞。圆榫孔配上方榫头啊，我原本就知道两者相抵触而难以插入。群鸟都有了栖身之所啊，只有凤凰难寻栖身之处。我本想闭口不语啊，但又难忘曾受君王深厚恩泽。姜太公九十岁才得显贵荣耀啊，实在是之前没遇上明主。良马啊归宿在哪里？凤凰啊栖息在何处？改变古风旧俗啊世道衰微，如今的相马人啊只看马的膘肥。骏马都藏匿起来不出现啊，凤凰都高高飞翔不落凡尘。鸟兽尚知道怀恩报德啊，怎能说贤士不肯留于仕途？骏马不会为了求进用而甘愿驾车啊，凤凰也不会妄食图果腹。君王远弃贤士不能明察啊，贤士虽愿效忠又如何？想自甘寂寞断绝对君王的眷恋之情啊，私下里又不敢忘记当初的恩德。独自悲愁多么伤人啊，满腔愤懑哪有终极！霜露齐降悲惨又凄清啊，心中还希望它们的破坏不会成功。雪珠雪花纷杂越下越大啊，才知道厄运即将来临。想心存着侥幸再等待啊，却将与无边野草一同枯败。想径自前行畅游一番啊，道路阻塞断绝不能通行。想遵循大道平稳地驱驰啊，却又不知道何去何从。走到半路内心彷徨啊，只好克制情感作歌吟诵。本性愚笨孤陋而又狭隘肤浅啊，实在不知道如何行事。
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1]，恐时世之不固。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凿[2]。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处浊世而显荣兮[3]，非余心之所乐。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4]。食不偷而为饱兮[5]，衣不苟而为温[6]。窃慕诗人之遗风兮[7]，愿托志乎素餐[8]。蹇充倔而无端兮[9]，泊莽莽而无垠[10]。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11]。
【注释】
[1]窃美：私下、暗自赞美。美，称赞，赞美。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
[2]规矩：画圆形和方形的工具，比喻法度。凿：当作“错”。错，通“措”，措施，法度。
[3]显荣：显赫荣耀。
[4]穷处（chǔ）：穷，处境困窘。处，居。高：清高，高尚。
[5]偷（tōu）：苟且，怠惰。
[6]苟：随便，马虎，不审慎。
[7]遗风：前代或前人遗留下来的风教。
[8]素餐：这里指俭朴的饮食。
[9]蹇：通“謇”，句首发语词。充倔：断绝阻塞。
[10]泊莽莽：无边无际。
[11]溘（kè）：突然。
【译文】
暗自夸奖申包胥爱国壮举啊，恐怕时世和那时不同。为何时下风气是善于投机取巧呢？要放弃规矩乱改法度。我光明正直不随波逐流啊，愿效仿前代圣贤的遗范。身在浑浊的世界而得到显贵荣耀啊，决不是我心中所乐意的事。与其没有道义而空有虚名啊，不如穷困独处而保持操守。不能为饱腹而苟且求食啊，不能为穿暖而苟且索衣。暗自追慕诗人的遗风啊，在粗茶淡饭中磨炼志向和节操。媒理断绝无路可走啊，就像荒野没有边际。没有皮袄来抵御寒冬啊，怕会突然死去看不见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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