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这次逃跑，张蒙没有一个人，他决定带上弟弟张欣一起。

每天下午，农忙之后五六点这两个小时，是张蒙和张欣的闲暇时间。

在一天之中，能有一两个小时可以想去哪玩就去那，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对于他们来说，就十分满足了。

这一天，天气还算晴朗，天空中飘散着几朵奇形怪状的云朵，这一切看上去和往常所见并无异样。

张蒙和张欣正在离家不远处的河沟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极了两个无根浮萍之人一样，各自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一只黄脚野蜂嗡嗡飞翔的声响吸引了张蒙的注意力。

循着声响望去，越来越多的黄脚野蜂出现在张蒙视野之内。

张蒙目不转睛的视野一路尾随着黄脚野蜂的声响，生怕盯丢了黄脚野蜂的踪迹。

黄脚野蜂飞入了不远处一从生长在河沟斜坡坎山的小而杂乱的灌木丛中，陆陆续续的也有从里面飞出来的黄脚野蜂。

凭借以往经验，张蒙断定黄脚野蜂的蜂巢就在灌木丛里面了。

“老弟，快来，这里有个马蜂窝！”张蒙对不远处的张欣喊道。

“真的！”张欣飞似的跑到张蒙跟前。

“看，那是什么？”张蒙指了指灌木丛中那颗尤为显眼的春树。

只见一根不大不小伸向灌木丛中央空旷处的春树枝末端，悬吊着一个足球般大小的蜂窝，若不是灌木丛中杂七杂八的藤蔓缠绕着这小小的春树枝，并起到了悬挂固定的作用，春树枝早就可能罢工了。

“慢点，小心马蜂。”张蒙伸手拉了拉张欣右侧衣服袋子，张欣放缓了进攻的姿态。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灌木丛，竭尽所能避免触碰到春树本身以及缠绕在上面的藤蔓。

篮球般硕大的蜂窝上，沾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脚野蜂，全都在瑟瑟发抖。

看见黄脚野蜂抖动着全身，距离蜂窝不足一米远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凝神静气，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黄脚野蜂对两人近距离的挑衅，没有立马发动进攻，只是抖动的翅膀变得更加的厉害了，静止的抖动在这个时候已经变得有点躁动不安了。

张蒙和张欣没有得寸进尺，与黄脚野蜂保持了一个合理的距离，既能很清晰的看见黄脚野蜂的全貌，又能保证是在还算安全的距离内，即使黄脚野蜂突然间发动进攻，凭两人干农活练出来的脚丫子，也能轻易甩掉黄脚野蜂的进攻。

“什么时候捅？”眼见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两人正在往回赶，习惯走在张蒙前面张欣问道。

“得等等看。”张蒙道。

“什么时候？”张欣迫切的想要知道准确的时间。

“我们得等下雨天气转凉了，马蜂飞不动了再动手。”

捅马蜂窝这种事儿，对于张蒙他们来说，那可是有着无穷乐趣所在的事儿，而对于他们都的父母来说，那肯定会暴揍他们一顿。

大人所在意的是小孩的绝对安全，几乎忽视了危险其中的乐趣，小孩在意是能够感受到的乐趣，危险啥的，不是还没发生么，才不管它呢？

捅马蜂窝，不就跑得慢点，一不小心就会被马蜂群起而攻，顶多也就手上脸上或其他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多几个肿块而已。

还有就是慌不择路，一个失足就踏空了，顶多也就会碰碎个牙，被碎石割破下皮肤。

不管是多几个肿块，还是其他的小伤小痛，比起捅马蜂窝能够带来的乐趣，那就不值一提了。

一想到捅马蜂窝时，害怕被马蜂蛰而小心翼翼、提心吊胆那种感觉，还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张欣就有点情不自禁地兴奋不已起来，恨不得一分钟都不愿意等，立马就能捅马蜂窝。

比起这些乐趣来，张欣他们更期待的是鲜嫩可口、高蛋白的蜂蛹，对于美食，应该没几个小孩能够拒绝，尤其是经由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而获得的美食。

当然了，张蒙他们也想给父母一个惊喜，只要最后不是惊吓，对木已成舟的事儿，父母也不会对他们多加责怪。

一连好几天，两人都没有等到比较合适的天气。

在晴空万里无云的天气里，黄脚野蜂的活跃度是超级高的，张蒙他们是不敢在这样的天气里去招惹黄脚野蜂的。

他们在等待一个好的天气，最好是那种下了一整天的磅礴大雨，在临近天黑时就转为蒙蒙细雨的天气。

在这样的天气里，相比于前面几天晴朗的日子，气温会降低很多，是那种突然爆降，湿度也会增加很多，这样对气候，对于黄脚野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五天，张欣他们终于等到了这样的一个好天气。

按照张蒙他们的认为，气温的骤降，湿度的增加，肯定会导致黄脚野蜂活跃度降低，飞行速度也会有所变慢，至少一切的行动都不会像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顺风顺水。

吃过晚饭，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这足够张蒙他们去捅马蜂窝了，等了那么久，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只要是在夏季，张欣都喜欢穿那只能在夏季穿的人字拖。

一双人字拖，足够张欣穿好几个夏天了，直到人字拖断底，彻底不能穿了，父母才会在张欣的再三要求下，买一双新的人字拖。

张欣穿着人字拖在乡间小路上蹦来蹦去的，跑在张蒙，一下子跳到右边，一下子左边，竭尽所能地避开道路上的积水。

猛的一脚将积水踩得四溅，对张欣的恶作剧，张蒙只当他是踩着好玩，尽力避开四溅的水花，没有和张欣计较什么。

“大哥，你说马蜂会不会已经冷得飞不动了。”张欣在路旁一窝长得十分茂密的草上蹭了蹭人字拖上的泥土。

“应该会，现在这绵绵细雨，就算马蜂能飞，也不可能飞得太快。”张蒙看了看那窝被张欣弄得东倒西歪的青草。

“那就好，我们快走吧！”张欣加快了脚步。

天空中依旧下着绵绵细雨，张欣先将张蒙遮雨用的尿素袋子折成的雨衣放在大石头底下干燥处，随后将身上的雨衣折好盖在上面。

果真，暴雨后的天气确实会影响黄脚野蜂的飞行速度以及活跃度。

在往日，就算天空已然退去它原有的色彩，黄脚野蜂还是会频繁来往蜂窝忙碌着，很少或者说是完全不受这外界因素的影响。

远远望去，依稀能够看见几只黄脚野蜂在蜂窝周围绕来绕去，这巡视，应该是蜂群每天都要进行的必要活动，不管天气如何。

“大哥，怎么样？”张欣穿着人字拖懒得跑到河沟坎上的地里去看望蜂窝。

“没问题，捡点石头上来，我们从上面用石头把它砸下去。”张蒙也返身到下面去捡石头。

离蜂窝不远处，很快就堆了两堆石头，张欣和张蒙各站一边，随时准备对马蜂窝进行猛烈的攻击。

黄脚野蜂也发现了二人的不对劲，蜂窝附近盘旋了更多的巡逻队。

“我数三下就扔。”张蒙手中挑了个大大的石头握着。

“好。”张欣双手都拽着石头，等待着口号，随时可以将石头向蜂窝方向扔去。

“一、二、三。”紧接着张蒙又喊了句：“扔。”

同一时间，两个石头紧随着向蜂窝砸去。

他们没有看石头石头砸中蜂窝，扔了扭头就跑，跑到两人都觉得脱离了黄脚野蜂的攻击范围后，才停下脚步细细观察。

石头似乎并没有砸中蜂窝，黄脚野蜂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追杀两人。

见此状，两人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索性就站在原来的位置，在石头旁拼命地向马蜂窝扔石头。

直到第五波石头，才发现黄脚野蜂的异动，但两人还想要继续挑战一下黄脚野蜂的忍耐度，于是发起了第六波猛烈的攻击，连续扔出去十几个石头砸向马蜂窝。

“跑。”张蒙喊道。

这连续的猛烈攻击，终于将黄脚野蜂惹怒了，几乎倾巢而出，直直的向入侵者飞去。

张蒙成功逃离了战场，站在远处的张蒙喊道：“快跑，马蜂就在你身后，再跑快点。”

慌不择路，脚上穿的又是人字拖，在这样下雨的泥泞地里，这可是要坏事的。

最终，由于人字拖的拖累，张欣虽然逃离了整个蜂群的攻击，但还是被几只飞在最前面的黄脚野蜂给在由上眼皮附近蜇了一下。

仅仅这一下，就疼得张欣哇哇大哭。

张蒙连忙安慰张欣，在路坎上逮了一把艾蒿，紧紧按在双手心揉了揉后，在路边草从上沾点水继续揉。

“别哭了，艾蒿马上就好了。”张蒙将揉好的艾蒿在张欣右上眼皮被蛰了的地方擦了擦，并叫张欣好生按好，不要掉了。

感觉好像不那么疼了，张欣的哇哇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右手紧紧按在艾蒿上，好像这样真的能减轻疼痛一样。

很快，张欣心中产生的一种恐惧感盖过了被黄脚野蜂蛰中的疼痛感。

在逃跑的过程中，慌不择路的逃窜，导致张欣左脚穿着的人字拖鞋脚分离，不知所踪。

面对黄脚野蜂的攻击，张欣那还管得了那么多，哪怕地里满是碎石块，极有可能会将左脚划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比起丢了还能找回来的人字拖，张欣更加的害怕被黄脚野蜂蛰。

“大哥，我拖鞋不在了，跑丢了。”张欣显得很害怕。害怕自己拖鞋丢了被母亲知道后，又要被狠狠的教训一顿了，尤其还是在做那些父母不允许的事儿时弄丢的。

“不要急，等马蜂都回巢了，我们再去找。”

两人在石头底下干燥处等了很久，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见马蜂都回巢了。

“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找拖鞋。”张蒙撇了撇张欣光着的左脚丫子，起身向蜂窝方向走去。

天空中依旧还是下着绵绵细雨，距离蜂窝不远处的路坎上，张蒙披戴这尿素袋子折成的雨衣来来回回在松软的泥土地里仔细寻找着人字拖。

看着来回走动的张蒙，张欣着实担心。

“老弟，你是在哪儿跑丢的？”张蒙朝张欣喊道。

“就是那儿。”张欣看着张蒙所在的位置回道。

“没有啊！你再想想，是不是这儿。”张蒙又来回走了一趟，依旧还是没有看见丢了的人字拖。

“就是那儿，我记得很清楚！”张欣继续道：“会不会掉在坎底下了？”

张蒙在地里，路坎下都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依旧还是没见人字拖踪影。

真是活见鬼了，怎么整个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呢？打算放弃寻找人字拖的张蒙嘀咕道。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两人不得回家了，不然等下父母就得到处找他们了。

两人都挺害怕父母因为自己的贪玩而到处寻找他们。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十三岁的张蒙背着八岁的张欣，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走一段停一段。

“等下妈问你眼睛咋了，你就说在路边不小心被马蜂蛰了，不要说是捅马蜂窝被蛰的。”张蒙抖动了一下背上的张欣，张欣嗯的一声。

从马蜂窝走到家这段路，这一次两人走了很久很久，至少比来的时候用来两倍时间不止。

两人都在心里担心着很多并未发生的不好的事儿，似乎只要晚一点回到家，就能晚一点儿面临那些不好的事儿一样。

两人偷偷的溜回到家中，张欣迅速脱掉仅剩的人字拖，光着脚跑到正屋靠大门角落那面墙根升起的火堆处取暖。

回到家东躲西藏，还是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

“不小心被路边的马蜂给蛰了。”张欣盯着火堆，看都不敢看母亲一眼。

好在母亲没有刨根问底，不然张欣肯定会道出实情。

睡觉前，睡觉中，张欣都在想着，要如何才能瞒过母亲，自己的人字拖丢了一只，明天穿胶鞋，要是母亲问道，该如何解释。

这一天，是星期天，明天就要去学校上课了，除了担心人字拖丢了被母亲发现外，张欣还担心明天肿着个眼睛去学校，会不会被人笑话，人家问起，该如何解释。

张欣睡在床上，心里默默的祈求着，明天一定要消肿呀！不然就囧大了，都没脸去学校了。

没想多久，张欣就沉重重的睡去了。

“大哥，快看看，我眼睛还肿不肿？”

“没事了，看不出来了！”看着还有点肿的眼睛，张蒙道。

星期一，下午放学后，张欣在校门口等了几分钟，终于等到了张蒙，两人一路狂奔，向昨天丢了拖鞋的地方疾驰而去。

将书包往河沟里大石包上一扔，两人轻装上阵，来来回回在丢人字头的地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细寻找着。

“真是活见鬼了，明明就是在这跑丢的，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张蒙嘀咕道。

这次依旧还是无功而返，两人在饭点前匆忙地赶了回去。

人字拖丢失，最终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可能是张欣连续好几天都穿着那已经断底的胶鞋，平时最喜欢在炎热的天气穿人字拖的他，这一反常行为，还是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

“你拖鞋呢？”面对母亲的询问，一时间张欣不知道该如何说的为好。

张欣将实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历色道：“赶紧去给我找回来。”张蒙就站在旁边，一脸恐慌的神色。

天色已晚，要找也只能明天去找了。可明天能不能找到还是一回事。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又到了星期六了，明天不用上学。

在这几天，张蒙都有带着张欣反复去寻找人字拖，但始终不见人字拖踪影。

他们怀疑是不是掉在草从里去了，是不是掉在河沟里早就被雨水形成的河水冲走了。

比起张欣，张蒙更加的担心父母因此而打骂他们，面对父母的打骂，张蒙肯定会更加的严重，要承受的皮肉之苦。

这几天，张蒙一直在思考着需要如何才能逃避这次母亲的打骂，毕竟自己要年长一点，虽然是两个人一起捅的马蜂窝，但母亲一定会怪罪自己更多一点的。

“老弟，我们要不要跑出去，拖鞋找不到，回去一定会被妈打的。”张蒙道。

这不是张蒙第一次逃跑，但是第一次打算带上张欣一起逃跑。

看着张欣在犹豫，张蒙又说道：“我在销厂沟捡到一百块钱。”

“真的假的，在哪？”张欣显得很惊讶，居然能捡到一百块钱，运气太好了。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张蒙道。

“在哪，给我看看。”张欣道。

张欣急切的想要知道这一百块钱在哪里，最好是现在就在张蒙身上。

一百块钱能买很多东西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没有放在身上，我当时捡到了就把它藏在有一颗书下面了。”对于张蒙的这个说法，张欣将信将疑。

没有将捡到的一百块钱放在身上，对于这一点张欣还是有点相信的。要是放在身上，可能会被母亲发现，到时候就不得不交公了。

树底下，张欣有点不相信。

对于张欣的种种疑问，张蒙都给出了很好的回答。

下雨了怎么办？没事，我把他放在树洞里面了。那被人看见了怎么办？没事，我用石头盖住了……

张欣也害怕被母亲打骂，也就同意了和张蒙一起逃跑。加之有一百元钱，也不用担心在逃跑的路上没有东西吃了。

两人顺着河沟，一路往下，向销厂沟方向不急不慢地行去。这是张蒙以往逃离父母时常选择的路线。

来到销厂沟，张欣才知道，压根就没有什么钱。

……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张蒙必须在天黑前带着张欣去往人多的地方落脚，以防不测。

两人一前一后，这次张欣始终跟在张蒙身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