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今天经过了一方荷塘,初冬时节的荷塘,远望一片枯黄。走近看,一塘半枯的荷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叶片的边沿外翻着,叶茎清晰可见,就像一朵朵迎风绽放的赭黄花朵。枯干的大片残荷挂在荷茎上,每一根茎上,都独立成趣,形态各异。而漂落水面的残叶,有的蜷缩成不同形状,有的舒展成圆形或椭圆形。一枝枝细瘦的荷茎,折断得千姿百态,盘曲蜿蜒,倒影水中,如同一幅线条跳跃的中国水墨画,也如铮铮硬朗的铁艺画,看似繁杂无序,但也韵味无穷。
想想七八月时,这里还是荷红映日、荷叶田田。偶来池塘边纳凉,看风乍起,池中荷叶翻起层层碧波。叶,绿的晶莹剔透。花,开的亭亭玉立。如果池上细雨朦胧,淅淅沥沥如针线,落在荷叶上,荡起一片碎碎的清脆。雨停了,荷叶上的雨水水银样地摇晃,水珠滴溜流动。一阵大风,荷叶倾倒,雨水流泻下来。夏雨过后的荷塘,花朵正盛,白的红的粉的,粲然绽放或含苞待放,袅袅娜娜,蜻蜓飞了又落下。那时节,坐在池塘边,清风徐来,荷香沁鼻,恍然只觉卷轴如画,恒昌永世。
才过了多久呢,荷花已萎,荷叶已老,叶边卷曲枯萎,灰灰的露出衰败的模样,毫不掩饰鲜绿清脆已成过往。有的荷叶依然掣得高高的,迎风昂首挺立,玉骨嶙峋;有的荷叶已折断沉入水底,静静地等待着池水凝结成冰的时刻,将它包裹封冻起来。一池的残荷断梗,水面上的茎叶清晰且有质感,水面下的茎叶都披着土灰色,在水波粼粼中如同幻影。还看到有一只莲壳,被荷茎高举在荷塘之上,莲子窝梅花状整齐分布,不知莲子依然隐藏在莲窝中,还是早已莲子退尽,空壳空心。只见这一只赤褐色的莲壳,昂头注视着朗朗的天空,简直就像是一只荷塘之眼,无言独对天地之悠悠。
想到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中的句子:“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面对眼前这一方池塘,我是见过荷叶生,也见过荷叶枯的人,荷叶的春生和秋枯,都触动过我的善感的心。眷恋与舍得,这两种情感我都曾体验过,因为我面对过春夏,也面对过秋冬。从四时的流转中,懂得盛放有时,枯萎亦有时。可即使懂得,人还是情感动物,“深知身在情长在”,只要身在人世,情思就长久伴随,常常要触绪成悲,哀思难禁。
李商隐诗的尾句是“怅望江头江水声”,多少惆怅,只有那流不尽的江水声。流水在古人眼中是生命最终的走向。流水有悠悠不尽之势,冬季宿根的荷叶,一旦春风吹过,它总会想方设法招摇地跃出水面。明年春来,我又会在这里看到“小荷才露尖尖角”。但之所以“怅望”,在于时间永续无尽,天地之间,人却渺如蜉蝣,望着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唯有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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