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客的夫人》
(作者:太宰治)
先生被征召入伍,战争结束后,下落不明,一直和女佣一起生活的太太,开始好客起来。因为有娘家的接济,日子过得轻松、宁静,质量很好。
有一次,太太出门时,和先生的朋友笹岛不期而遇,因有十年未曾谋面,便热情地邀其到家里坐坐。
笹岛先生大吐苦水,战争把他的家毁得什么也不剩,老婆和儿子只能住在娘家。
笹岛说今天晚上本想吃炖鸡来着,太太便叫女佣为他做。笹岛毫不客气,拜托放上魔芋和烧豆腐。笹岛还痛快地喝酒,一个劲儿地卖惨。
相比笹岛,太太就幸运多了。她的房子在东京郊外,没有受到损失。
笹岛说会带患难的朋友过来,希望太太多加关照。太太很开心,说那是自己的荣幸。
随后的日子里,笹岛不断地带男女同事过来食宿。来了以后还反客为主,吵吵嚷嚷地招呼客人,像使唤女佣一样使唤太太。
他们常常闹个通宵不说,更过分的是,还强行给太太灌酒,然后让太太跟他们一起,横七竖八地睡在一起。
早晨起来后,这帮人还要吃个茶泡饭,然后才醉醺醺地离开。
女佣把这群人视为狼群。这个家简直成了笹岛和他同事的宿舍。笹岛不来的时候,他的朋友也会过来住宿,并让太太和他们睡在一起。
客人散尽,太太总是颓然地倒在客厅,有时还潸然泪下。
太太的财务状况日渐堪忧。如果再有半年,估计就该卖房了。太太的健康也每况愈下,但她从不在客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窘迫,还总是把美味的食物留给客人,自己和女佣只吃简单的馒头。
不知感恩的客人们,在客厅里用粗鄙下流、不堪入耳的语言,调侃着太太。
厨房里的太太,默默地嚼着馒头,眼睛里泪花闪闪,还吩咐女佣,给那个客人准备好明早的洗澡水,只是因为他喜欢早上洗澡。
当太太开始吐血时,女佣心疼地提出抗议。太太想自己回老家,让女佣在家继续招待客人。太太不让女佣告诉客人她的病情,怕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觉得难堪,过意不去。
女佣买了两张票,要跟她一起走。结果她们刚出门,就遇到了醉醺醺的笹岛,他还带着两个护士前来。太太请他们进屋,又开始忙碌起来。
女佣发现太太已把车票撕掉了,于是,女佣也将自己的车票撕成两半,在市场里转悠着,看看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带回去招待客人。
太太为什么热情地邀请丈夫的朋友,来家小坐?
因为思念。思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丈夫,心里留存一线希望,希望他还活在世上。看到丈夫的故交,就好像看到了丈夫的影子,极大地缓解了内心的相思之苦。
招待的过程中,太太总是手忙脚乱,惴惴不安,是怕招待不周吧。那明明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吃着美味的食品,睡着干净的房间,还有什么不周呢?
筵席散后,太太一定会对丈夫更加思念,也会感觉更加孤独,所以才会潸然泪下。
自己的财务和健康已出现问题,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忍受,生怕会让客人难堪。可是,那些人会吗?他们是战争的参与者,是罪人。可能,他们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整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是对现实的一种不满,无声的反抗。他们对太太的财产得以保全的幸运不平衡吧,才会那样无所顾忌、理直气壮地请求照顾。
可是,太太为了让他们开心,高兴,连自己的身体都置之不顾。
她觉得,来她家玩儿,是他们唯一的乐趣。也许,招待他们,也是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乐趣吧。虽然明知他们如此不堪,虽然只能默默地把眼泪往肚里咽,她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温柔,那么坚定。
又或许,太太有着菩萨般的善良心肠。这是一种大爱。这种大爱是存在的。就像有个大爱之人救了一个溺水者,后来发现他是个无赖。但当他再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个大爱之人还是会救他。
不可否认,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正因为这些人,世界才不那么灰暗,才不全是冷酷无情、自私自利,世界还有许许多多的美好。
看,在太太的影响下,女佣的态度,已由起初的反感、愤怒、排斥,发生了改变。女佣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人与别的动物完全不同,她才会高高兴兴地与太太一起招待那些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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