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午，休假见完朋友去喝一杯咖啡的时间，收到在米国的表弟发来一条微信“爷爷住院了，好像还挺严重。”打电话给爸确认，听他们讲了现在的情况，就马上和老公商量，订票，昨晚凌晨一点四十，最终赶到家，人在ICU，见不了面，只好回家先睡。
从魔都回到大西北，未能预料家里竟然还是需要穿厚外套的天气。只穿一件T和薄外套，风吹透了衣服，竟然还会觉得冷到皮肤。自读书起离家，就没有再怎么遇到过这样的天气，并不太习惯。离家近十年，回家的时间，每次都长不过十天，小长假，过春节。姥姥姥爷早逝，只剩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在一起，与他们独处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一代又一代，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家里最年幼的孩子身上，热热闹闹一阵子之后，每个小家都回了自己的家，奶奶家又恢复只有两个老人家的寂寞空巢。
最近一次和爷爷聊天，是春节回来知道我又换了工作。问，京东是个什么公司？你在干啥？答得简单，为了让他懂，说，京东是个在网上卖货的公司，我负责把好货找来，再找到好买主。他本来沙发上坐着，一下子站起来要走，嘴里嘟囔着，好好的记者不做，去卖货，怎么要跟我做同行了？一家子人在客厅，都笑。只好捧他，当年供销社的柜台组长多风光的职业，听说我爸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没饿死在那几年的。越老越像小孩子，真是需要些办法哄哄。
爷爷奶奶生了七个孩子，七个孩子又孕育了我们这兄弟姐妹八小口，现在，哥哥姐姐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有我一直在外，催着结婚生娃什么的一直都没怎么对我起过作用。前年爸妈和姐姐姐夫自驾来北京，第一次见了我现在的老公，回去就把合影洗成了大照片挂在爷爷的客厅。那时还是夏天，我还是个瘦子，头发长，周吉在照片里笑的挺好看，爷爷还没见过真人，就把照片里这家伙当成孙女婿给所有来家里的客人。之后，这还成了我们开的玩笑，要是没领证，爷爷奶奶的脸都要被丢光啦。
小时候印象就是爷爷身体好，早晨四点来钟天还蒙蒙亮就出去打拳舞剑，爬山骑车，每天回来时，还顺带着路过早市把一天的蔬菜都买了。暑假住在奶奶家，说要起来跟他一起去锻炼看晨光，也就只早起了一两天，就继续变贪睡鬼，他直摇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也没再硬拽着我起床。那时候，还住平房，院子里有好几棵树，苹果、梨、刺玫瑰，一院子花草，小葱蒜苗直接摘。我和家里的臭小子们一起爬树上房顶，他摘果子下地窖也从来没喘过大气。所以直到现在，我印象中还是那个身体倍棒的老头儿，从没觉得他有一天会躺着病床上。
爷爷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二叔两夫妻因为工作忙，哥哥就上大学之前的日子就一直住在奶奶家平房，这是个爱折腾的男孩儿，于是爷爷的管法就像是个年长很多的爸爸，操很多心。后来，妹妹也住过一年，又是老两口照顾一个高考生，帮开家长会，买合口饭菜，晚上接她回家这样的事儿陆陆续续，干了好多年。
爷爷的三哥是县城里最有名的和尚，七哥是县城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之后他自己体力日渐下降的之后，诵经和布道就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儿。没事儿，家里也开着唱佛机，念个不停。我在家时间少，虽然感不起兴趣，每年回去也都听他讲几段佛经里的哲学。感受到的是从这里，他的心越来越宽容，态度越来越淡定。所有遇见的事儿，他也都能从他的经书里找到答案。
弟弟刚考上大学来北京没多久，大伯也带着爷爷奶奶来玩。我在林大附近的一家粥屋请他们吃饭，一碗小米粥十块，他和奶奶直嫌贵。然后听我讲公司周围随便一碗面都要二三十，觉得北京真是活不下去。 第二天弟弟上课，他们自己逛着清华的校园，竟然就在路上遇到了骑车换教室的弟弟，匆匆合了张影，就又马上分开。与我们这几个漂在外面的孩子，相聚总是短暂。
近年来孩子们家里过得越来越好，每家都买了车，他就隔三差五说，开车带我出去玩啊，去银川看孙子和重孙，去再看看多年没见到过的亲人啊。每次上车，他都要坐副驾，好像在那个位子上，他能看到的世界就大一点点。可是这次刚从银川回来，他就住进了医院。全家人都没想到，这次乐观的老头病情竟会急转直下，躺进ICU，每天收到一张病危通知单。
今天，我第一次在病房外守着，下午五点多，一个在里面躺了十几天的47岁年轻人最终还是躺着出来，家门口的亲人哭成一片。ICU不让进人，不让探视，妈妈也不想让我看到全身插满管子的老人，一直拦着。可是在那个时间之前，我脑子一片空白，之后，才慢慢感到恐惧，失去一个人是一件这么近的事情，我却对此完全无能为力，甚至还要不得不支持爸的选择，不要再切开气管上呼吸机，不让他承受再多的痛苦，把时间全都交给命运决定。
而现在，睡不着，却也不敢问及那边的状况，只好默默写下这些，以便日后牢记。希望他像十几年前那样坚忍强壮，度过这一关。
还是要提醒自己，还在时多看真人，不在时再看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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