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读者》里有一篇文章,谈打工妹。他担忧自己的工作一方面给闭塞农村少女争取独立的思考,另一方面形塑她们对城市的欲望——等她们来到城市,发现高楼大厦里光鲜亮丽的生活与她们仍旧遥远,最后沦为工厂里被压榨的打工妹。
曾经中国的人口红利凭借廉价的劳动力成为世界工厂。在我们感叹劳动力廉价的时候,是否注意过那些作为个体被压榨在流水线上的生命。
那些没有进入大学甚至初中就出来,然后走向工厂的打工妹,她们有怎样的故事?
我的母亲,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在制衣厂做女工。我问过母亲的经历,十岁以前生活还挺幸福,在村子里算家庭条件好的,大家都叫她“小姐”。十岁时外婆喝农药自杀,此后外公再娶,又添了两个孩子,家里一共四个孩子,她最大。母亲曾不止一次说起,初中县里办运动会,她是拿奖里的孩子里,唯一一个穿着布鞋参加比赛的。我冥冥中感到一个十几岁少女的心酸。
初中毕业后进城,先在小餐馆做工,后做家政,遇到父亲。婚后经熟人带着做衣服,此后一直在工厂打工,成为打工阿姨。
母亲是上一代的打工妹,我不清楚她还是十七八岁时对城市生活是否有期待?如果有,是怎样的期待?一个十几岁的未成年少女对未来、家庭是怎样的想象?我没问过,也不敢问,我只知道她19岁结婚,确实有家庭的原因。20岁,她生下了我。
在我眼里这位打工阿姨和那些渴望“出城”的女子,最大的不同是有了家庭和孩子。母亲对城市没有渴望,只有生活里的精打细算,生存的艰辛。她或许是感受过、明白了,城市里的衣装革履不属于她,她只有自己的小家和孩子。她认命。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未来她可以任劳任怨。
相应的,匮乏的教育让她在遇到派出所调查流动人口时,总觉得自己被欺负。这个善良的打工阿姨,小心翼翼在城市里扎根,从出租房到三环外二手房,努力实现自己的幸福生活。
那我呢?我曾在电视里看到留守儿童给父母写信,想念甚切,感人肺腑。可惜看到这些新闻的时候,我还小,无法感受。记忆里更多与父母生活的琐碎,有不善言辞的温柔,也有不理解的互相指责。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成为留守儿童,那么此刻这个努力阅读、思考人生的我就只能出现在平行宇宙。我的大伯一生在农村,养育了五个孩子,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老幺就是那个儿子。五个孩子都是在农村接受教育,没有上过大学,四个堂姐先后做过制衣厂的打工妹,现在在城里做生意。
老家有奶奶,小学时每年寒暑假我会被送到农村的乡下,给奶奶带。如果我成长在农村,那么我很有可能和大伯家的孩子一样,无法进入大学,以打工妹的身份在城里和父母汇合。
较几个姐姐的来说,我受到更好的教育,成为一个能思考的人。另一方面,城市底层的见闻让我更渴望衣装革履的小资生活,甚至金字塔顶端的上流生活。我和打工妹的欲望是一样的,只因起点不同,望到的高度有差别。打工妹羡慕嫉妒走出农村的人,我渴望跨越和同桌间城乡口音的差异,以及他总能得到用不完的零花钱。
梁文道谈到“打工妹从前抗争农村生活里的性别分工,将来抗争劳动关系里的压迫与不公”。当我作为一个幸运跳出了农村的生长圈的孩子,作为打工妹的二代,我的命运抗争的是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