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巨人安德烈
“我知道我的身世,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可我依然热爱生活和阳光,每当我感到烦恼的时候,我总是会独自站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前,去凝望着它的深邃,感受着他的庞大。这时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这就是我的生存秘诀。我就是这么成长过来的,没有一次失效过,你说神不神奇。”
即使许久之后回想起来依然能感觉到这句话带给我的力量,即便许久不见安德烈的面孔已渐渐模糊,他这句话依然响彻在我的耳边,彷佛这一刻他人就出现在我眼前。在那烈日的照耀下,他依靠着海边的栏杆,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那高大的身材与那颗天真的心灵一点都不匹配,使你感觉这很滑稽,但看到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你又毫不怀疑他说的话。事实是我从来没见过他撒谎,一次也没有。他把生命看得很轻,他曾说他从未为自己而活过。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世界,你们应该为我庆幸,因为我终于不用再忍受这世间的苦了。我将会去往天堂,在那里我可以拥有一副普通的身体,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在那里我们是平等的,不会有任何人对我有偏见。”
“醒醒吧,傻瓜!过好今生就足够了,根本没有天堂这回事的,那都是人类为了抵抗对死亡的恐惧自己编造出来的,如果真有那么美好的地方,谁还在这世间活着啊,不都赶着自杀啊!话说想着这样的场景还有点恐怖哩。”说完我们两个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唉、也许真的没有天堂,可是即便进入永恒的睡眠中,进入那无意识主宰的地方中,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坏啊,至少那不会有痛苦存在啊!”
“哎呀,行了,别说了!别想那没用的。反正下午有大把的时间,一会去游泳啊”说完不等他回应就拉着他的手臂往海滩走了去。我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去带他做些快乐的事情。讲真的,我真怕他有一天会做出惊人的举动,不是说他会伤害别人,报复社会什么的。我害怕有一天他会想不开去自杀,我知道他唯一会伤害的人是他自己。
2009年9月15日,15岁的我正上高中一年级,我们要在教室里学习一些老师交给你的一些东西,当然在他们口中这都是有用的东西,因为你学会了成绩就能提高,就能在以后考上好的大学,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毕竟大人们总以为自己经历得多,所以就是对的。 本以为那又是普通烦闷的一天,在时间堆积成的众多天数里面毫不起眼。但我对于这天记忆犹新,甚至时不时的拿来怀念!正是因为在这天我认识了我最好的朋友小巨人和星。
那天,课堂上到中途,班主任带进两个身穿校服的同学,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鼻梁上带着一个黑色眼镜,有着一头显眼的棕色卷发,颇像电影里面的哈利波特造型,我曾记得之后谈起过他的头发,“可以啊星,我猜全校敢染发的不超过十个,”“别瞎说,我这是天生的,跟你天生黑头发一样”我也逐渐了解到他是一个混血儿,他母亲是美国人。虽然对他的父母如何相爱的感到惊讶,但也不足为奇,毕竟他的父亲经营着当地最大的一个摄影公司,财富自不必多说!金钱让这一切顺理成章,不过我依然相信他们是真爱的。这就要涉及到星旁边的那个同学。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了,这家伙实在是太魁梧了,190的身高加上200多斤的体重,你可以立马想象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有可能是树),要不是他身穿校服,没有人认为他会是学生,旁边的班主任都要比他小两三头。
眼镜男叫星,大个子叫安德烈,两个人做完自我介绍就去到了我后面的两个空位上。偶然撇到时发现,大个子是一个坡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到了下课后,所有的同学都围了过来,他们都对这个大个子的身世感到好奇。
“伙计,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哥们,你是不是成年人假扮学生来上课?”
“我说这次篮球赛我们班有希望了,不对,你的腿是不是有伤”
年轻人就是这样,看到稀奇的就一拥而上,待知道个所以然后就急急散去,继续寻找下一个令他惊奇的事物,亦或者把这当成谈资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不知不自觉中荒废了自己的时光。我相信,第二天班级里来了个小巨人就能传遍整个学校。待他们走后,我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与后面两位交流起来,并主动介绍自己,从那时起我们正式成为了好朋友。
随着彼此的了解,我也把它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对我几乎是无话不说,而我对于他了解的越多,越觉得这个人的伟大与高尚。
原来,安德烈其实也才15岁,他患有先天性肥胖症,而且他的心脏也有问题,还是一个坡子。医生曾断定他活不过十岁,这还不够惨,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是被星的父母捡到的。星的父母不忍心将他送到孤儿院,趁自己的家庭也挺富裕,家里也有保姆照看也就将他收养起来,无非是多一双筷子多一个碗,虽说夫妻两人还为收留安德烈这件事经常闹矛盾,但看到星对有新玩伴的欣喜,以及小巨人与生俱来的懂事乖巧。两人也就释怀了,还认为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一晃就是十多年,两个人显然成为了一对好兄弟,这建立在小巨人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上,在生活中他总能表现的宽容大度,处处谦让着这个瘦小的小弟弟,凭借自己的高大身材,他还当起了星的保镖,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也许,他也知道在这个家庭里面他只是个外人,它还有着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以及陌生人看他异样的眼神。这些他都知道却无人诉说,因为换来的只会是鄙夷和嘲笑。“哟,这么大个子还会伤心呢!” 他只能把这些都藏在心里,积攒着、酝酿着、直到某一刻爆发出来。有时也会感到可笑,养母说他是上帝赐予这个家庭的礼物,是意外的惊喜!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养母对自己的安慰,亲生父母肯定是觉得他的丑陋,残疾才抛弃她的,他就是一个造物主的失败计划,是漫长进化史上的一个劣性基因组合体,这就是他的命运,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一个道理,他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
他会在某个夜晚去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度过这一生。上帝,你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要让我出生?他也想过就这么一了百了,离开这个世界。可他又不敢,他依然有牵挂的人,他知道如果就这么离开,最伤心的人是谁,他知道养母为了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永远记得曾发过誓要一辈子保护她,不让她失望。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好好的报答这个家庭,这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他为此在学习上用尽了全力,他渴望通过这样来改变命运!事实是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不过,他依然感到庆幸,至少他还活着,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还活着,他很满足。
了解到这些不禁使我感到愕然,没想到就在我身边会有如此悲惨的人,一个只存在于小说中的人物,而此刻正切切实实的坐在我面前,当他讲述这些时那轻描淡写的神情,令我怀疑他说的那个人物就是他自己,就好似再给我讲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去诉说他年轻时的种种选择,像一个周游世界的冒险家讲述路途中的奇闻异事,更像是一个战场归来的老兵讲述战争的残酷。说的人一脸轻松,但对于我这种听的人来说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震撼得不能自已。更让我对这个15岁少年产生了一丝崇敬。
也许在他的生活中不曾碰到像我这样的人,对他的故事表达出真么强烈的好奇心,这么强烈的想走进他的内心!他也对我逐渐重视。我们就这样慢慢熟络起来,三个人的友谊日渐加深。
他的腿脚不方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用一只健全的脚拖动着这个庞大的身体。仅仅是从旁边看就能知道他在忍受多大的痛苦,他说他已麻木了,他只是他日复一日的重复这种麻木。这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啊!所以对于他来说能坐着就尽量不站着,能站着就见量少走路,几乎不怎么运动,加上他本来就身体代谢慢,导致身体越来越胖,这样运动起来就更困难。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作为他的好朋友哪能见他这样堕落下去,身体垮掉了学习成绩再好也不值得。每到假期,我就和星商量着带他去体验各种运动,终于他感觉游泳还是可以长期坚持下去的,既能减肥锻炼到身体,而且水能降低他身体的阻力,让他在水里感到轻盈盈的。只是这么一大坨肉摆在外面实在不雅观,而他也早就察觉到了,每次都要坚持穿整套的紧身衣(我不想吐槽了,虽然这也不雅观),说怕吓坏别人。我们也会偶尔取笑他,他有时装做蛮不在乎的一笑而过,有时会趁你不注意一把抱起来使劲挠痒痒,直到你喊求饶为止。就这样这个学期不在苦闷,我有太多玩耍的方法传授给他们,这是他们从小在城市里生活所了解不到的。他们在学习成绩上又很认真,我也受他两个的感染学习成绩有了显著提高。
好日子不长,在高三还有半个学期就要毕业的时候,我们得到了一个噩耗,小巨人安德烈心脏病突发住院了,当天只有星独自一人来到了学校,他刚到座位后面我就问:
“安德烈肯定又在后面咒骂你,每次一进校门口就落下他一溜烟跑进教室”
“不是,昨天半夜安德烈心脏病复发被我爸送进了医院,早上得到消息,要长期住院再观察病情会不会恶化”
“不会吧,昨天还有说有笑,咋过一夜就住院了呢?”
“不知道,反正他晚上状态就没好过,昨天我父母在为一些工作上的事吵架,不知道是不是触及到了他。”
“他总是将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怜的孩子”
“对了,他在哪个医院,我们放学后去看望下他”
我们打车来到了市中心协和医院,穿过走廊来到了心血管内科,看到他在医院里一动不动的躺着,看到我们后眼神里亮起了光,随即又暗淡起来!
“怎么,很严重吗?”我问道
“不用担心,兄弟,明早你就能在学校见到我了”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他的眼神骗不了我。
“都死到临头的了还在嘴硬”
“哎我说,我还以为来看我的,没想到是来诅咒我的”
之后,星爸星妈招呼我去门口,他们告诉我医生的诊断下来了,需要孩子在医院里治疗一段时间,修养下身体。但是安德烈说自己屁点问题都没有,强烈要出院,回到学校,想让我帮忙劝诫一下安德烈,安心养病。我们都知道高三这段课程紧张,到时候把学校里的书都搬到医院来,再请个家教辅导功课也不迟。实在不行,复读一年,明年在考也问题不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等等。
果不期然,第二天,他还是向往常一样来到了学校,这也意味着我昨天苦口婆心的劝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他从未撒过慌。后来我也理解了他的选择,他告诉我,他的命一文不值。他是捡来的,他不值得养父养母这样对她,而且他感觉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偿还这些了,不想再亏欠更多了!
考试前一段时间每个人的大脑都处于紧绷中,以往平常欢快的话语也少了起来,可以看出,每个人都对高考极为重视,这可是一次改变命运的考试。
“喂,话说我们的大脑如果一直这样紧绷着,真到考试时未必能发挥的好,到时候别一紧张就全忘了,我建议晚上我们去游会泳啊,放松一下身体!”我的话语得到了他们两个的一致赞同,就这样我们在临近考试的前一天一起去游了泳,也是我们人生最后在一起游泳,我也不记得我们当时说过啥了,我们只是单纯的投入游泳这项运动中,自个游自个的,游了一圈又一圈,每个人都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许是回忆过往的朝夕相处,感叹时光流逝的飞快,也许是终于等来了这漫长的结束,可以开始对自由的追逐,对未来的向往。直到我们游得筋疲力尽后才停下。我也说出了我的想法:“考试顺利的话,我会去南方上大学,在那里开始对生活的规划,你们呢,要决定去哪里?”
星倚靠在池边的栏杆上说:“我要去美国追逐我的演员梦,当然是去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上大学啦”那个一心想去做去扮演福尔摩斯的小个子,祝他成功吧!
小巨人坐在水里面,一边敲打着手臂一边说:“我不准备继续上大学了,考完试后他就去找一份工作,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心赚钱。”
显然星看到了我一脸不解的表情,在旁边解释到,家里都知道他做这个决定,也支持他,这是一个成年人的选择,他想出去闯闯这没什么不对的,但如果他想回到学校,我们也随时为他办好入学手续。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带换好衣服后,我们走在那威风凛凛的大街上,暗淡的灯光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
“明天就要踏入不同的考场,不知今日一别,要到什么时候再相见”星也不禁感伤到,
“只要有缘,总会相逢的”我只能如是回答道
“但愿吧”安德烈附和道
那个被我一直嫌弃漫长的道路,此刻多希望能够一直走下去,掌控时间的神啊,停下来等等我们吧!不等我会回过神来,就来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意味着分别的时刻到了,不同的是今天路边散发着一丝丝臭味,两人捂住口鼻,立马做逃跑状赶往路的另一边。跑到一半被我及时喊住:“喂、能够和你们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
“不、是我的荣幸。”说完安德烈就一瘸一拐地拉着星走开了。那背影甚是滑稽。只是没有想到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自此以后我再没见过安德烈。
一直记得刚开学时班主任说的第一句话,同学们好,你们将在这里生活学习三年,三年很长,长到你可以刻苦努力从而考上一所理想大学,然后改变命运。三年很短,如果你在这里耗费时光,到头来当你回忆这段时光时,留下的只是一段空白。
转眼间,三年已过,又要各奔东西,进入另一座城市开启新的一段生活!告别旧时光,结识新朋友。我们三个人都考入了不同的大学,这段三年的友情便要划一段落了,如果你问我在大学里你做过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情是什么?我可能会回答很多,而且答案总是不一样,但你如果问我高中时代做过的最酷的事情是什么?那我只有一个答案,成为了小巨人的朋友。在我之后的日子里,我也曾结识过很多朋友,但从未有一个如他那样深入人心,毫不夸张地说,我已把他列为人生至交里面了。
我如愿以偿去到了南方,而星去到了美国追逐他的演员梦想,安德烈则来到了新加坡,他说他要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打拼。后来我曾通过短信问过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对我从来都不会隐藏秘密,便把事实告诉了我。他感觉身体在变糟糕,也偷偷去医院做过检查,查出来的结果不出所料,他将不久于人世。他隐瞒了这个消息,他不想再拖雷这个家庭,他自己也不想继续被病痛折磨。医生曾说他活不过十岁,可他现在都快二十了,他从上帝手上偷来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满足了。他对生活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待。他只想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找一个不在乎他残疾的工作,这是他仅剩的尊严。他要把赚来的钱都寄回家里,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过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此后,他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也从不泄露自己的地址,只是每月通过一个匿名账号往家里汇款,以至于我想找他都无从下手。最后是警察找到星的家里,说在新加坡发现了一个无名死尸,与安德烈的身份描述很符合,通过照片确认这就是安德烈。两天后,家里给他举办了葬礼,我收到信息后立刻前往,没想到再次见面是他的遗照。我也是通过新闻知道了他最后的经历。
他来到了新加坡一个特别偏僻的地方,在这里他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份不嫌弃他的工作,而且收入还不菲,是做一名订货员,每天只需在电脑前敲击鼠标和键盘,而他诚恳踏实的态度,也令公司人士一片好评,很快就拿到了更高的薪水。作为一个残疾人工资比别人多,也没人嫉妒他。就这样安稳的度过了两年,直到一个月前,心脏病突发毫无征兆地倒下了,送到医院说要一大笔钱才能动手术,老板立马推脱责任,毕竟这笔前拿出来,蒸蒸日上的公司又要倒闭了。安德烈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拒绝了。此刻他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回去后也无法在进行工作,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公司老板也无奈辞掉了他。安德烈也只能继续换工作,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往家多寄点钱,这样家里的生活会更好一点。虽然家里跟本就不缺这些钱,但这样他的愧疚会少一些。但不会再有公司会要他了,他这走两步就要倒的情形,没有人会认为他能活到明天。最后只能靠着捡垃圾,乞讨去度过剩下的日子。
终于,他终结了自己,这一年他22岁。
一个本该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年纪,一个本可以肆无忌惮的去体验、去疯狂、去爱的年纪。
我不想再去描述他最后死亡的场景,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尊严。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教会给你一些东西,然后转身离开。小巨人安德烈不仅是我的朋友,给我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增加了趣味,带来了欢乐。他更是我的导师,像一盏明灯一样指引我前行,他教会了我正直且勇敢,善良且坚强。而这才是朋友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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