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匠

铁匠是打铁的，木匠是做木工的，吹喇叭的，在老家叫喇叭匠。

早上游泳后，在翠姐那里吃馄饨，碰见一个喇叭匠。他先来的，坐在桌上已经开始吃上了，我在他桌子对面正等馄饨上桌，看到旁边他电动车车把上挂着几个喇叭，还有车踏板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想必箱子里装的也是喇叭之类的乐器。

“吹完了？”我笑着主动搭讪。对面大哥抬头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嘴里还嚼着没有咽下去的馄饨，可能是刚出锅的馄饨比较烫，烫得他直秃噜吸溜嘴。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权杖你抬身价。”我随口说出这几句，至于后边的词就给卡壳忘了。近些年明显感觉自己老了，记忆里明显下降，以前中学老师教的死记硬背的知识滚瓜烂熟，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些残片记忆，像头天喝了大酒，第二天再回忆昨天的所作所为，断片了，啥也记不住了。原先学会的一点仅有的东西啊，现在早就还给老师了，所以现在也不记他们的情了。刚过没多久的第40个教师节，我想给某个老师发个节日问候，思来想去，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老师。可想而知，无论在哪个学校里读书，我都是差等生，一般来说，老师对差等生不待见，当然，矛盾都是对等的，我们这些差等生，看哪个老师都是一脸的凶样，同样的也是不待见。

“吆，你也懂啊？”对面大哥惊喜道。

“我不懂，不会吹。但懂得欣赏，喜欢听。”我笑笑。

“懂得欣赏，不还是懂吗，你还比较谦虚？你刚才说的那几句，我也听说过。一看你大脑门，就知道你也是个文化人，在政府机关是一个吹喇叭、抬轿子的？”对面大哥不光会吹喇叭，还会相面，怎么能一眼看出我是一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文化人。

这时候，翠姐把一碗冒着热气喷香的馄饨端到我跟前，我连忙说声谢谢。她说都是老熟人了，还那么客气？也是的，我是翠姐的老客户，游完泳，来到摊点，喝碗馄饨，拍拍肚子走人，没必要客气。尽管单位有免费的早餐，但总感觉不如她这里的馄饨做得有味，还有关键一点，她把这面馆开在隧道口的中间，选址好，无论是地理位置和周遭环境都比较好，又安静又环保，且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无论是人流量还是车流量，还是信息流，都比较大。有时候等馄饨上桌的时候，我左看右看，想看看她这里的排烟和防火系统到底在哪里，常态下市场监管局、卫健委、应急局、人防办等职能部门是怎么监管的。也难怪，每次来吃早点，都干在九点上班前，我都没有上班，这些职能部门监管人员肯定也一样不来，除非像我这样的来她这里吃早点。我笑着说：“我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白吃，我吃馄饨给钱。”

翠姐也笑：“他们可不是白痴，精明着来，他们懂得职业职责，他们才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丢了乌纱帽。”

对面吹喇叭的大哥接上话，连说“也是也是”。

翠姐知道我喜欢胡椒和香菜，每次都比别人的碗里多放些胡椒和香菜。有一次我都不好意思，对翠姐说：“您看，每次都给我多放胡椒和香菜，要都像我这样的，您这面馆早就开黄了。”

翠姐依然面带微笑，春风扑面，连说“黄不了，黄不了”，就招呼其他来的客人了。

我和对面喇叭匠边吃边聊。他问我是哪里的人，我说不远都是这附近的，方圆不过百公里。他说你知道喇叭状元张连升不？我说还真没听说过。他说《百鸟朝凤》你肯定听过，就是他创作的，我说，这么说来，张连升确实有两把刷子。他开始给我讲民间艺人张连升的故事。在他的绘声绘色中，我懂得了我们老家还有这样一位著名的民间唢呐吹奏艺人，墙里开花墙外香，家乡应该大力宣传，不应该让这么优秀的民间艺术失传。

这时，我好人为师的臭毛病像蛊惑虫，蠢蠢欲动，又开始犯了，在他讲张连升的过程中，我用手机百度出王磐的《朝天子》，默念了几遍，然后开始给对面大哥讲了王磐的这首词。谁都有强项，像烤红薯一样，都拣熟透的掏。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甚么真和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王磐的这《咏喇叭》就像民间艺人吹出的小曲，朗朗上口，韵味十足。明朝宦官当道，把持朝政，狐假虎威，飞扬跋扈，官船来时，靠喇叭显示威风，搜刮民脂，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哪里有什么是非曲直真假，有的都是打砸抢，鸡狗不得安宁，水尽鹅飞罢，通过这首散去，揭示宦官贪得无厌，不顾百姓死活。这里的“喇叭”是人格化了的宦官形象，十分具有讽刺意味。

当我给对面吹喇叭的大哥讲起王磐的这首散曲后，他说，这喇叭别看曲儿小，就是腔儿大，自然界的很多动物鸣叫都能模仿，其中就有很多寓意和道理，现实社会中的一些不好明说的道理可以赋予这手中的喇叭，把自己想说的话巧妙地吹出来，直抒胸臆，意味深长。

我说不错，我不如你，有门手艺，等老了退休了有事干，我除了吹牛，吹喇叭，俺是不行。逗得旁边的翠姐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