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切的悲伤往往不是在事情发生时,而是在时隔许久以后,来自某一个不经意的触动。
近期因为单位要求做短视频宣传,我也“被迫”把自己的手机号从女儿手中抢来,注册了账号,闲来无事就刷来看看。今早刷到一条父女二人的视频,看着成年的女儿与爸爸一起游玩吃饭,很温馨的画面,却突然让我悲从中来。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
虽然他活着的时候,也并没有与我很亲近,毕竟姐弟几人中我是老大,在我出生时,他正值事业上升期,得到的关爱自然不会太多——但为数不多的几个片刻,是我此生永远铭记的父爱。
其一是我上初中时,还需要通过考试,因为学习不好,家人以为我连初中都没得上了,结果没想到,居然能够勉强考上,爸爸一高兴,买了一个文具盒送我。那是在94年,父母月工资不过一两百元,他居然花了三四十元买了全自动文具盒!这在当年是妥妥的奢侈品,毕竟在小镇上条件好的同学也不过才使用铁制文具盒,条件差些的同学直接就是从医院捡来针剂盒充当。文具盒有正反两面,自带日历、削笔刀、橡皮,分别在隐藏的暗格里,摁到按钮自动弹出。这个文具盒在我初入中学时,风光了很久。
其二是随爸爸工作调动去往另一乡镇,他很忙,有次出差四五天,担心我总吃食堂的饭腻味,提前做了一锅白菜炖鸡胸肉,让我不愿意吃食堂的时候就打份馒头,回来热菜吃。那锅菜我足足吃了三天,还好是冬季,屋里比较凉,没有坏掉。当时乡镇还未统一供暖,屋里只有一个取暖用的蜂窝煤炉,只有做饭烧水时才会捅开,其它时候都是闷着火,因此室内温度并不高。
其三是我去省城实习时寄宿在亲戚家,赶到我的生日,没能回家。平时对生日并无什么概念,在家时也不过吃鸡蛋和面条,一点也不隆重,所以自己也不甚在意。可生日后的第三天,我休班回了位于鲁西边缘小城的家里,到家时已经天黑,爸爸还没有下班。听见脚步声从胡同里响起,我从房间里出来迎接他,一个多月不见,虽然说不出想念,心里还是非常想见到他。像往常一样,简单打了个招呼,他板着脸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以为他是工作不顺心,没成想他关上房门,一个人在屋里嚎啕大哭,既像与我说话,又像自说自话——有人给你过生日吗?跑那么远不在跟前……饭也没有出来吃。亲戚虽待我不错,但和自己父母不可比。
然后我就离开了家,工作、结婚、生子,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爸爸退休、生病、去世,再分别就是永远。
他去世前在北京治疗很久,我去看他。我妈说,你弟弟前两天来,你爸很高兴,像小孩儿一样伸手要抱抱。临走时,我说,我也抱抱你吧。他笑,本来是躺着的,用力撑住身体坐了起来,伸手拥抱了我。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当然也是唯一的与父亲的拥抱。如果那次没有去北京看他,我将留有一生的遗憾:从不曾拥抱过自己的父亲。这让我既心痛又欣慰。
不久后,我失去了他。
其实他在ICU里全身插满了管子、被各种嘀嘀叫的仪器包围着苦撑的那几天,我也曾想,死亡对他来说是也许是一种解脱。他留着最后一口气出了ICU,双眼茫然地望向我姐弟几个,十多分钟后,在救护车上走完了他的一生。所幸,儿女都在身边,呼唤他、陪伴他,送他回家。
失去爸爸的悲伤,葬礼时并不是顶峰。那种呼天抢地的哭喊,更多的是一种仪式。而真正的悲伤会在此后的生命里随时出现,比如看到别人家团聚的照片,或是听到谁和父亲相处的细节,有时甚至是叫公爹一声“爸爸”。
突然想起来,没有了他,我受了委屈和欺骗,再也无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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