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嘉兴，上一次把粽子当成早餐，也得是好些年前。
那是一个雨天。雨这类事情，平时可以通过皱眉和叹气去表达，但是大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就必须通过语言了。
那天的那种程度，用苏轼的话说，是「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用人教版英文教材的话说，是「下得猫猫狗狗。」
用我妈的话说，是「今天你别想出门了。」
开什么玩笑，那天我是一定要出门的。
那是第一次约会的日子。不能错过，不能懈怠，不能带着疲倦和迟疑，不能一个人独自看雨。
下雨天是要吃粽子的。那时的人还不知道雨天音乐和巧克力更配，大家各吃各的，找点东西填满那些湿漉漉的早晨。有的吃饼，有的吃药，有的吃官司，有的吃西北风，而我要吃粽子。
我向我妈示意要吃三颗粽子。第一颗果腹，第二颗品味，第三颗给那特殊的一天壮胆打气。
一颗蛋黄粽，一颗大肉粽，一颗豆沙粽来到我面前。
吃的过程倒是很简单。沉浸在初恋喜悦中的我，已经不记得那顿饭是什么感觉，只记得生活是如此美好，想吃饱就能吃饱，窗外风雨飘摇，脱单的人有些骄傲。
放下筷子的一刹那，事情起了变化。一种隐隐不安逐渐入侵，这种难以形容的危机感，我们那里的老人一般称之为：
「他定牢了。」
「定牢」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定牢。这是一种吞下了一整个世界之后不知从哪里开始消化的状态。这种状态将一个人牢牢地固定住，以一种由内向外，弥漫散开的形式。
我行走的姿态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往常的收放自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得不挺直整个上半身的状态。我一步一停顿，每走出一段，就必须喘几口气，从水泄不通的消化道中间交换空气。腹腔不敢用力，胃里的糯米们渴望喷涌而出，这一点我非常确定。之后伴随而来的还有语言功能的退化，和反应速度的下降。我妈送我到门口，扔给我一把伞，我既不能弯腰去取，又说不出话。我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巨大的压力下，额头渗出了汗珠。
爱到深处会被这种爱反噬，对人是，对食物也是，我被反噬了。
我挺直着身板下了出租车，来到了约会的地点，见到了心上人。
青涩的爱情总是伴随着沉默和空白。她的低头不语来自于一些矜持，一些羞涩，和一些期待；而我的沉默来自于一颗粽子，一颗粽子，和另一颗粽子。
我形同一只想表演开口说话的加拿大棕熊，张着嘴咿咿呀呀半天，最后送出的都是饱嗝。
这个时候，她问我，吃早点了么，没等我回答，她从身后拿出了给我准备的早餐，告诉我吃了也没事，可以再吃一点。
说着剥开了一颗粽子。
人生就是这样，要吃早餐，也要吃粽子，只是不要一口气在早餐连吃三颗粽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