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三)
一一文字中意气勃发的青春与磨难印迹
曲赣江
文字的魅惑，在于记录过往的发生，如丝弦三拨两拨，或会声或象形知意，史话人文、山川河流尽收笔下，轰然奏响心底一分旋律，终又不似音乐的宽泛包容，及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张力，有了具象的描摹，忽若一波轮指拨出的余音绕梁，令人驰骋怀想。于是，彼时的负重羁绊，辗转岁月间，轻扬手臂挥斥方遒的勃然意气，永久地定格在波光粼粼的生活时空，仿若一幅图画……
夏掠秋来，甫入秋，偶读两篇分别写于十年前和三十年前的文字，颇似听惯了春花秋月何时了的丝竹婉约，听久了夏蝉此起彼伏的自弹自唱，倏然一声袅袅而近的尖细，听闻秋螂(形似蝉，体积仅夏蝉一半大小)尖细如老子站在涡河边笑声的伤秋之音，心底涌出无尽沧桑之意。而这得益于两位作者文字间，对叙事语境地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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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汉界的搏弈厮杀，车马相士炮呐喊凛冽，为各自将帅拼死一战。各方阵容中最多最先拋出棋盘的是士卒，虽说过河的士卒赛大车，棋力不逮的大多率先牺牲的也是士卒，自古无人惜视，这是士卒的夙命。
街头巷尾的荫凉里，一两把蒲扇丢在一旁，炮打隔子、马走斜日、车长趋直入、象(相)飞田左支右挡，汗水淋漓的一张张油赤赤面庞，早拋了现实中的从容淡定，脸上的表情红了白了，忘却生活离愁。这是早年街头巷尾俯首可见的街景，赢则一片喝采，输则唏嘘扼腕，一群人簇着二人，近的蹲着，后来的则前倾半个身子探着头，却也安静，往复推演着项羽刘邦故事的诸般可能。观棋不语真君子，可以走上一盘，却不得出声，约定俗成。
街边贩夫走卒也常驻足，杀上几盘，籍此消解生活的不堪……约2200年前的项羽刘邦的故事影响深远。中国象棋不同于国际象棋，有王没后，32个棋子，红黑颜色各16个棋子，分为7个兵种，摆放和活动在交叉点上。双方交替行棋，把对方的将帅“将死”的一方获胜，奉行擒贼先擒王。
儿时对历史的兴趣，源于舞台，装扮魁伟的楚霸王，望着扮相婀娜的小女子咿咿呀呀地走台，不知那小女子为何拿把割了自己的喉，为何叫霸王的那个汉子哭得伤天恸地。街巷的棋盘上，有萧何有韩信，有亚父范增，从没有一个棋子叫虞或叫姬，也没有一个叫吕或雉的后，可见重男轻女由来已久。
虞姬也就只好在戏曲里咿咿呀呀的千古，逃脱不了上场一次，一把剑刎颈一次，刻骨铭心伤感、背着虞姬尸身奔行数里的，只有兵败的老项一个人，这个粗犷、却优柔寡断的大男人重情义，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殁了，让人唏嘘如梦，凄伤无尽。《伤情虞美人》里又多了一位怜香惜玉的方观男，一词“娇嫩鲜血”隐去无数敷言，尤见怜惜之情。
楚汉垓下之战发生于宿州。宿州这地界很耐人寻味，有据可考广为认知的史迹颇多，刨块石头叫灵壁石，造形天然浑成，纹理细腻，击声如磬；栽个葡萄，一酿酒，又因王翰古战场怀古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千年传唱；就连造反也史上有名，陈胜吴广起义的大泽乡就在宿州……独特、丰富的历史文化，也让宿州的归属分分合合，一个萧县历史上归江苏今天归安徽。
游记写史往往落入俗套，边走边看里引经据典，真实足够，却不好看。十年前的方观男，正值年轻，对文字的独特感悟，让观男心潮澎湃，既有凌云展翅施展抱负的壮怀，亦有怀古论今的豪情。一次行旅，脚踏曾经万马齐喑的古战场，观男说古不拟古，如似烈酒果腹，不以骂为骂，这一番嬉笑怒骂，将史上一众悲欢人物从庙堂之高，按入下里巴的真实，还原刘邦泼皮无赖的人品，揭出韩信为人不齿的下流阵法，将吕后在刘邦与韩信立誓“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器不杀后，将韩信关在外面蒙布的笼子里，以一群女人用竹枪捅死韩信的冷酷凶残，活灵活现地呈于眼前，三分戏说七分记史，耐人寻味，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人夸人时，只说萧何月下追韩信，彰显识才重才礼贤下士，又有几人说韩信之死？方寸之地，人与人的情感错综复杂，项羽没想到，刘邦也没想到，吕雉真是虞姬的好姐妹，韩信至死想不到会被吕后那般处死，惨烈！人一得意便会忘了自己姓啥，何况刘邦本就一市井无赖，焉能不知“飞鸟尽，良弓藏”？！
保护不了自己女人的项羽，纵能过乌江从头来过，没了虞姬的霸王纵有江山活着无味，还不如自刎乌江；韩信纵然擅于“四面楚歌”，废了楚军将士的斗志，又何曾料到“最毒不过妇人心”的吕雉，一招“让你死不得不死”惨烈地让人不忍猝睹？白云千载，时如过隙，方观男《伤情虞美人》一文，节奏上虽存戏说之娱，写的精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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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谢长青《愿望》初稿写于30年前。80年代从六安师专(今皖西学院)中文系毕业后，也是意气勃发，不仅是家中第一位吃公家饭的，也是乡邻中仅有几位跳出农门的学子，踌躇满志。回到生养他的乡村执教，结婚生子，日子虽说清淡，夫唱妇随，温馨、知足。
青年丧偶，打碎了生活的宁静，拖着幼女的谢长青，顾了教学便顾不了幼女的日常饮食起居，心痛、颓废了一段时光后，钻研教学论文，藉借文字写作自我疗伤。小说《愿望》便是创作于这一时期，有着生活原貌的真实记录与反馈，历30年，未能从心头彻底放下……
《愿望》迥异于当下文字的轻松明快，静下心拜读时，很累，又很真切。读的痛了，想及往事历历:90年我工资总和不过百元，很想逮着时间便到六安，彼时，合肥每周休息一天半，下午急急赶到车站，找车。始发合肥到六安的票价17元左右，始发六安的返程车仅要10元，能讨价还价打折，不还价也打折。为了省钱，多了个心思:站外兜客喊liu(音溜)安的是六安返程车，吆喝LU(音陆)安的是合肥车，六安车为兜客在旅游车站绕来绕去，为了便宜三分之一的票价，我常常守着月色才到六安……
儿时记忆中难得咀嚼的美味一一麻花，不再是73年的5分钱2只；84年读初中时，街边书摊看次书5分钱，可以从早看到晚，为了少看摊主滴水的脸色为了多看几册，养成了一目十行的速览……
人总是被岁月包裹成无坚不摧的样子，其实每一分高大上风光后的不堪与真实，才真正打动心灵。不被假面具迷惑，除非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老谢的努力有目共睹，调到市重点中学教学，学校有食堂，自此，老谢和闺女不必再为一日三餐愁苦，颇有苦尽甘来的滋味。
我与老谢是酒友，纯粹的酒友，拈杯如花只说酒，不议人长短不议事非曲直，醉了就傻笑，笑说“完了完了又斗多了，”复又自我安慰“不斗多还能算喝酒？”又曰“喝酒不喝醉不如充瞌睡。”
老谢去武汉陪家人治病，酒瘪子上来了，一袋花生米，一份卤煮，一瓶半斤的白酒，往小木凳上一放，正装端坐小旅馆的门前，很是自嘲地视频宣告“弟兄们，可来喝酒？”众人看着着视频里瘦成纸片的老谢，知他在逗闷子，就调侃“老谢跑哪闯码头了？那点酒喝啥，再来2瓶啤酒……”老谢就嘿嘿夸张地笑，他从不沾啤酒，都知道，一边笑一边拈起粒花生米，丟在口中，呡上一口酒，嗞溜有声。听得众人调侃，充做酒杯的纸杯一放，点燃一支烟，悠哉悠哉道“来来来，都到汉正街来，请你们吃小吃喝啤酒”，快乐聊天，只是让人知道他又喝酒了，籍饮酒证明自己快乐……直至时过境迁，回了六安偶聚被众人追问时，才告知家人在大武汉动心脏手术，手术很成功……
与老谢是酒友，一年里总被众兄弟掇窜着一起喝个几次。偶有例外是两人独聚，前提是他想喝酒了，老谢来之前会预约“曲先生，可在，请你喝酒可有时间？”我很少在六安，得到肯定回复后，瘦瘦的老谢往小挎包里塞瓶酒，从街边寻个共享单车迤然而来，太瘦，衣衫便哐当着，像燕子掠过暮色。酒得放包里，否则一介教师拎瓶酒穿街过巷，实在有辱斯文，曲先生你说可是？老谢如是说。
老谢是民革党员，言必称自己“不思进取，没理想和抱负，只想掏自己钱喝自己酒”，与人无害，挺有特色的一位老兄。
《愿望》中的老谢，其实还活在当初在乡村教中学的情境中，很重感情，30来岁时，却因为发妻的病逝，一个人当爹又当娘，苦够了，挣脱不出心灵的羁绊……何以疗伤，唯有饮酒。喝了酒的老谢没话，却忘忧了，下载个软件，全民K歌里“鬼哭狼嚎”一番，隔日酒醒酷炫一番，四处求友人打分……
从方观男《伤情虞美人》，到谢长青《愿望》，让人感受至深的是曾经的真情实感，穿越心灵巷弄的一抹青春记忆。岁月长河里的波涛起伏，当年渴望一个小玩具车的小小女孩，成长为一名智能研究的科研工作者；曾经挥斥方遒的青春扎根于山一程水一程的生活……向前看，向前行，倏尔一次回眸，可以为时事左右，不以人言而左右，人之一生无非如写字，语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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