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微寒的春雨肆意飞洒如同人的思念。每年清明前后都会梦见我的外婆。昨天清明当日早上收到老单位一位军嫂发来的老母亲相册,十分感慨。里面老奶奶的音容笑貌和我的外婆十分神似,只是可惜我竟然没有一张外婆的照片。只能永远凭借脑海中的记忆相框来思念她老人家。今天早上醒来,才发现昨晚居然不知不觉梦见外婆里。梦里并没有和外婆单独相处的机会,而是梦见一大家族的人,都在我父母家里吃饭。我忙着盛饭,也只是给外公外婆手里送到一小碗饭。众人吃完饭,在我家拉出一条长龙,在门前舞龙,而外婆和其他人一起饶有兴趣地观看。这条龙还拉去了邻居们家门前热闹了一番。
这几天,吃到了叔叔和婶婶从老家寄过来的干鱼鲜子,每次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吃撑。因为这里面有外婆菜的味道。小时候,我的外婆每年到了冬天,就会用柴火烘干一簸箕的干鲜子,黄澄澄的鱼干,吃起来非常美味而没有任何烟熏的烟味。外婆会做很多好吃的菜。她做出来的白菜芯肉汤都是极好的,虽然长大后的我不喜欢吃白菜,却对白菜肉汤从不排斥。外婆做的煎鸡蛋是人间一绝,她总是在鸡蛋煎好的时候,在锅里再放一小勺子辣椒豆豉,用锅铲压扁豆豉,然后一小瓢水下去,那嗞嗞的声音伴着冒着白雾的锅升腾起一股无敌诱人的香味。这种香味是老干妈豆豉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境界。她炒的豆腐干,小葱煎豆腐,煎糍粑,葱油饼,以及蒸的饼巴、粽子都是极好的。在那样一样,少有肉吃的年代,外婆把每一道几乎没有放肉的菜都做出了比肉更美味的模样。小时候,外婆也总能变戏法一样给我们掏出各种好吃的零食,譬如冬瓜糖、柿饼等。作为一个从小十分克制的小孩,我看到零食的时候眼睛也会放光。
外婆那时候会用麻纺纱,不辞辛苦地用麻线给我们纳鞋底。冬天能够穿到外婆做的黑布鞋一个冬天都是温暖的。只是淘气的我,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情大发脾气,就在地上打滚不起来,把麻线篓子里的麻线团全部都搅乱了,闯下大祸,然后最后却没有挨打。长大以后隔壁阿婆对我说,当时外婆用了三天的时候才把我搅乱的麻线团重新理顺了。小时候脚上沾了一点鸡屎就会一惊一乍的我被大家戏称为"地主婆"。那次打滚的经历让我至今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不怕地上脏了。只是猜想那次的打滚一定是在捍卫幼小心灵里某些重要的东西譬如公平。小时候,外婆家屋后有个小我一岁的小男孩,那时候一起过家家玩得很好,大人们笑话要我们拜堂的时候,我们就会齐心协力地朝他们扔石头和瓦片。只是上了小学以后,这两个娃儿就只远远地看着,怯怯地再也不互相说话了。那个小男孩后来长得很高很帅,但是成绩却差我一大截,天天在家捣腾大音箱,据说后来去学唱歌了。
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去赶集市的时候,都会路过铺着青石板的村庄和街道。那时候,凡是铺了一米宽以上青石板的地方不管是村庄还是镇上已经算是比较富豪的地方,经常会有买卖的出现。等我长大以后,去的第一个古镇是凤凰古镇,那里的青石板路十分吸引我。后来又去了很多古镇,走了很多的青石板路。只是到现在我才明白,对青石板的亲切感其实在童年就已经有了。外婆家屋门前有一棵丑柑子树,每年都会结像现在的柚子一般大小的臭柑子,吃起来特别特别酸,但却是童年的一大乐事,在冬天吃完以后,我们还会把臭柑子的汁水涂在手背上,外婆和母亲告诉我这样可以防止手部的皮肤皲裂,这效果就和百雀羚一样。几年前在常州的春秋淹城,我似乎又看到了这样一种臭柑子树,结着大大圆圆的果子。忘了最后摘下来的果子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了。外婆家门前臭柑子树下有一丛叶背面泛着铁锈红的"鸡屎叶"(直到我学医以后才知道那个叫做紫苏叶),每年夏天的时候会散发特别的味道有驱蚊的功效,于是我们就在树下纳凉捉迷藏。上学以后,外公有时候病了,舅舅会召集我父母回去开会,大家商议。最后,经常会请赤脚医生到家里来挂吊瓶,一般医生走后,外公会好很多,背着药箱的赤脚医生成了我童年里的神奇人物。外公是一个十分严肃的瘦老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外婆睡一头,外公睡另外一头,我的脚如果伸得太长,脚趾头就会被外公用手指夹住,疼得哇哇大叫。外公外婆的床一直都非常洁净,随着他们变得越来越老,也没有任何"老人气"。母亲告诉我。当我的大表哥十八九岁从外面打工半夜回来的时候,他不会敲隔壁自己家的门,而是跑来爷爷奶奶挤在他们床上睡下。因为三代单传,大表哥和舅舅外公一样都是同一辈人当中唯一的男丁。在家族中十分受宠爱,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嫉妒过或者不满过,因为外公外婆对待我们这些女孩子也是十分疼爱的。
上高中的时候,我父母去了南方打拼,我放月假的时候,就会去看望外公外婆给他们带镇上的东西。有一次在市场买东西碰见我小叔,他问我买东西给谁以后便夸我孝顺。每次走的时候,外婆还会偷偷往我手里塞钱,我说父母给了钱,她还是要硬塞,说很多人来看她给钱。她叮嘱我在学校里吃好一点,让我既开心又难过。那时候,外婆喜欢吃镇上的鸡蛋蛋糕,吃多了以后,她想吃大蛋糕。因为有一次我姐从大学回来给她买了奶油蛋糕,她觉得特别好吃。于是有一年,我从县城给外婆买了大蛋糕回去过生日,她很高兴,那时候外公已经过世了,外婆很寂寥,但是每当我们去的时候,她都很高兴。外婆会拿出她的牛奶麦片来泡给我吃,当时上高中我也觉得麦片真好吃,但是上大学以后我几乎不买麦片,只买燕麦片和奶粉,味道比麦片难吃很多,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明白,香麦片的犒赏属于外婆专供,坐在外婆家的门槛石上吃才是最香的。每次外婆走之前,外婆还会给我煮鸡蛋。吃鸡蛋在童年是只有过生日才有的待遇。后来却变成了,只要去外婆家都有的待遇了。只是当时我并不懂得,每次说了不要煮那么多鸡蛋很浪费,外婆却执意要煮四五个给我带上。这里面饱含了外婆浓浓的爱和深情。总觉得除了大表哥以外,我应该是那个最为外婆偏爱的孩子,这让我觉得很沉重。考上大学的时候外婆很高兴,但是我当时执意回去复读,外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总是那么宁静,温和,慈爱。这样的气质,我"铁娘子"一般的母亲身上不曾有过。直到最近,疫期隔离,我女儿因为不能上学关在园子里没什么朋友,在家大吵大闹发脾气以后,我母亲居然不拿棍子,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待我女儿时,我才发现:我的母亲,居然老了,并且有了和我外婆一般的心境。
我的外婆,娘家是地主,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美人胚子,会用时髦的雪花膏。两个哥哥在解放以后做生意也是大红大紫的。然而,外公家却很穷。被父母做主婚姻以后,成亲以前,因为外婆的堂姐不小心嫁了一个傻子。外婆的嫂子十分机智地安排了一次偶遇,让外婆见到了自己要嫁的年轻人,并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个清秀的少年。在当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以前不见面的陋习,被外婆悄悄打破了。后来,日本人侵略中国,年轻的外公外婆也曾逃难藏过山洞,躲过小日本。外婆一生,养育了五个子女。和其他普通的劳动妇女一样勤劳勇敢,勤俭节约,善良宽厚。
十几年前大三的春天,突闻外婆过世,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不敢趴在桌上,就直直地坐着,任凭眼泪如同瀑布一样落下。当时,想请假回去,但是父母用严厉的口吻告诉我,你回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让我安心读书。于是,我和外婆之间,似乎永远都不曾真正告别过。有时候会毫无缘由地梦见外婆,在梦里,她永远都是在世的模样,从来不觉得害怕。很多时候,碰到死亡或者哀伤,情绪深处都能发觉,自己的情感源头是外婆。今天终于写下长文,纪念我亲爱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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