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孩

今天在书架上随手扒拉下一本书《乌蒙山里的桃花源》，只几篇文章就几乎让我忘记了年龄。已经过了多久，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异想天开的小孩？

《乌蒙山里的桃花源》是梁俊、周晓丹两位年轻的志愿者夫妻在支教两年以后，整理了威宁县石门乡小学学生的日记、作文，加注自己评语的一本合集。不同于市面上的作文范本，此书记录的都是孩子最真实的生活。通过这本书，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作者把孩子们的作文分为几类，“乌蒙山里的桃花源”收集的是孩子眼中的家乡；“山里娃的生活乐趣”收集的是他们乡野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面；“我的家和亲爱的家人们”收集的是孩子眼中父母的样子，他们期待家庭的样子；“夜里的梦和白日梦”收集的是孩子真实的梦境和自己的梦想；“想通了和想不通的事”收集的是孩子的思考和烦恼；“总也忘不了的事”收集的是孩子们记忆深处的事情；“大山深处的传说”是孩子们从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每个孩子心里都有一首诗”收集的是孩子们稚嫩又灵动的诗歌。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此书收录的文章没有任何条框、格式的限制，孩子们都自由发挥，将自己所见所感所思所忆真实地记录了下来。

在孩子们的笔下，新营、中寨、石门乡、锅厂村、新民村、龙街镇、小龙洞村、彝良镇这些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那些贫瘠的山梁如同一页页画纸在眼前摊开。淳朴的人和原始的色彩让那方土地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孩子用“落英缤纷”来形容自己的家乡，用最质朴的乡音说着它无私的养育之情。孩子用自己的双眼去看每株小草的成长，用双脚去探寻水的源头，由一粒种子想到大山里一连串的生物链条。这里有美味的野果、蘑菇，也有老鼠、黄鼠狼、毒蛇；这里有为村民酿蜂蜜的蜜蜂也有啃食庄稼的昆虫；这里有绿树成荫，也有赫然出现的“大山的伤口”。孩子们内心在呼吁：不要砍伐，不要伤害山里的生命，这些散发着光芒的善，让人看后心生慰藉。

但是，每个孩子都是善良的吗？这本书要告诉你，并不是！

在这本书中有一个四年级的苗族小作家，名叫韩天光，他出生在读书世家，却非常爱欺负妹妹，虐待小动物。他的文章《把你的屁股给我点亮》一文中记录了他抓了一瓶子萤火虫的故事。晚上，萤火虫亮了，他拿它们当灯笼；早上，萤火虫不亮了，他便苦口婆心地"劝"它们把屁股点亮，在怎么说也不起作用之后，他把瓶子注满水，将萤火虫都淹死了，还丢下一句：“这就是惹我的下场！”

老师在批注里说，在他的日记里，不乏各种小动物惨死在他手下的记录，但是他却是一个极具才情的“诗人”，他形容萤火虫时这么说“瓶子里散发着亮丽的光芒，带给我明亮的一夜。”老师认为他对虫子的挚爱无可附加，只是太缺乏自然科学的知识导致“错杀”。

还有一个女孩子以为癞蛤蟆太可怕，把它压在石头底下；一个男孩看到在运粪球的屎壳郎，用尿给它“洗澡”，为了实验一下它是不是真的可以“泰山压顶”，用一块石头把它压扁了。

我以为，没有一个小孩天生就是唯唯诺诺，尊重一切自然生命，如圣女一般拥有慈悲心怀的。小时候的我有着和她们一样的想法。且不说对于物件的破坏欲，单对昆虫来说，我也有过如此的“残暴”行径：我会给毛毛虫“输液”；把青蛙关在一个很深的瓶子里，事后却忘记；把断尾的壁虎装在盒子里观察会不会长出来......

记忆中的小时候，这样的记忆很多，然而我们就是这样慢慢长大的，不是吗？人性中的恶也是不可避免地在童年里滋长。

最不愿意提及的留守儿童，在大山里却比比皆是，虽然孩子们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懂事地接受着这一切的发生，默默写下“吃完了土豆以后，我们高高兴兴地种着苞谷。那个中午真是美好，因为爸爸就要去打工了。”

我和姐姐的童年也是如此，常年寄宿在邻居家里，两个人乖巧懂事地学习。毕业多年以后，一日问起父亲，父亲坦诚，他从来不知道我们姐妹两人在哪个教室上过课，老师是谁。

在没有父母看护的那些日子，我们默默承受着一切，默默成长，如同小作家梁越梅突然生发的疑问“为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她由于放学晚，晚到家被爸爸妈妈骂了，心里边开始嘀咕“我是不是亲生的？你们为什么要生我？”这些细思极恐的疑问几乎在我们那个时代每个孩子心里都发生过，然而我们没有说出口，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一场，第二天一觉醒来一切又都变好了。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孩子有这样心理的时候自己将如何自处？无效的沟通或者拒绝沟通带来的鸿沟将给孩子带来巨大的伤害。而有的孩子可以自我调节，有的却成永久伤害。

可是大山深处的父母、爷爷奶奶是永远不会有这方面的敏感心思的。孩子失落或是难过都需要自己排解，在我眼里，他们内心是无比强大的。

书中还有一些敢于对大人说“不”的孩子，因为父亲懒惰，他说希望“爸爸每天都能帮妈妈干活。”还有一个特别不容易的孩子叫韩普成，爸爸不但嗜烟酗酒、打骂他，还经常在外惹事。这就是他生活的现状，他讨厌爸爸，却无力改变这个家庭，他心疼自己的妈妈，却帮不上一点忙。他只能自己记录下这一切，在暗夜里一个人舔舐伤口。可喜的是，他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怕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爸爸。

一个叫罗超的孩子也特别讨厌大人的应酬和交际，通宵打牌、喝酒、大声喧哗。在他眼里，这些行为愚蠢至极。一个小学生，自己已经可以独立判断好坏对错，这真难能可贵。希望做家长的我们也能心思细腻，捕捉到家庭中这些幼小的、触角敏锐的孩子，更重要的是要注意言传身教。

在韩红小朋友的《第一次拉行李箱》中，她写到，“姐姐回家了，姐姐变得又白又漂亮，我很喜欢她。”她和另外的小朋友是抢着去拉那只行李箱的，轮到她的时候，她幻想着里面是否都是漂亮的衣服、鞋子。行李箱上还有密码，这让她充满幻想，她梦想自己将来也能有一只行李箱。

就是这么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体现了孩子对美的向往，对新事物的向往，对未来自己能支配生活的向往。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行李箱算不得什么稀奇的物件，可是对于山区的孩子，这可是一件高科技的玩意儿啊。

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本如此真实的作文合集，它就像一双眼睛，带着我去看到那些发丝凌乱，穿着简朴的孩子。虽然他们脚踩大山，满鞋子泥土，可是他们的眼睛是透彻的，他们对未来的期待是明确的。

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小孩吗？我可没有他们大胆，敢写得如此毫不顾忌。当我读到罗超的《野外拉屎应该注意什么》时我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能把拉屎写得那么细致入微，从一系列的动作，到心理，到气味、颜色、形态，描写毫不瑟缩，最后还总结除了野外拉屎注意事项，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我们的童年也是如此过来的，可是那么有灵性的一幕并未被捡拾，感谢两位有心的志愿者，把这群可爱的孩子推到我们面前，让我们走进他们心里的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不是一本技艺高超的文学作品合集，但是在我看来，却很美好。文学的初衷就是把信息以美的方式传递出去吧？这些孩子虽然用最简单的话语，却给了我一个最美的世界，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最真的小孩，因为他们说着孩子才会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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