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反复的提到朱老先生的背影。忽然间有很多想说的，可是真正提笔的时候，千言万语却又都凝噎在了笔尖，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我知道，如果不趁着这样的心情写点什么，隔天我就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冲动。
这样的文章，如果没有离家是真的不能体会。也许，我还年轻，但是已然觉得伤感，无法想象已不惑的朱老先生是揣着怎样沉重的心情在诉说。彭爹爹说，父子间有时会有天然的敌意，而女儿总是愿意亲近父亲的。我忽然庆幸自己是个姑娘。
每次的离家，都是父亲送的我。其实坐地铁也可以很快到的火车站，父亲却执意开车前往。时间是清晨，冬末初春，北方的空气带有特有的干爽和寒冷，天还没有大亮，灰蓝相继的天空中日头只是一个白得发亮的圆，路上朦朦胧胧，也许还有些晨雾，只是我已经记不大清了，有些路灯尚在亮着，昏黄的光晕就这样撒散在空气中。
车内自然比外面要暖和很多，车窗上挂着些许蒙蒙的水汽。父亲穿着驼色的外衣，侧脸线条很是漂亮，只是微胖的面颊和眼底的沧桑无声的说着岁月的残忍。妈妈说父亲年轻时长得很好，可是发福的身形早就让他失去当时的帅气，现下反而更像是米老鼠。我窝在车座上，偷偷的看着他。气氛有点沉闷，我不知道可以说些怎样的话题，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很多话变得不好意思和父亲谈，有些心思总以为妈妈更能体会。事实上似乎也是的，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挑起着话题，但总是结束的很快，沉默很安静的拥挤在我们彼此不大的距离间。
车子经过一个个街道，车窗外的天一点点的发白、放亮，父亲的呼吸一直很有节奏，听着这样的声音，不，不只是这样，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父亲在一起，总是有一种很安心很稳当的感觉。也许天然便是如此。
去往火车站的路上必定会经过我曾经的高中。整个高中学年，都是父亲接送我来往于学校和家。我从来是不舍得在周日晚上返校的，以至于父亲迁就我，每周一五点多起床把我送往学校，即使前一天晚上根本没有休息，即使每次都过早的前往单位补眠。每一次快要到学校的时候，我总是和父亲撒娇:“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想回家……”然后父亲就会说：“快熬到头啦，就这么几年。”这一次，我望望经过的高中，又转头看着父亲，回忆着这段时光，末了仍是道：“怎么这么快……我想回家……”父亲笑了笑：“这次看你怎么回来，以前一块钱就回家了，这要再回来就要坐高铁了。”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去武汉，可是父亲总是乐意将我当作第一次离家一般。我说：“要回来我也随时回来，三个小时就到了。”父亲倒是半认真：“想回来就回来，不要心疼钱，”他略略顿了一下：“我十八岁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去北京当兵，当时你奶奶也不放心。可是还是很锻炼人，我中间一直也没回来，混得也不错。”又像是安慰自己着说：“我相信你肯定行。”
父亲其实一直是挺别扭的一个人。他会在带着我的时候讨论给妈妈带什么礼物，在跟着妈妈时商量给我买什么；他会固执的点上什么菜，因为几天前我很想吃；他会告诉你少吃零食，晚上却拎回来一堆膨化食品；打电话时他总会把电话给妈妈，自己却在旁边巴巴地听；他平时总说我肉麻，却也会对旁人说我和妈妈就是他放在手心里的宝……所以我想，这也许是父亲能当着我说出的最肉麻的话了，其中多少的叮嘱和安慰，我只有放在舌尖口中反复咀嚼才可以慢慢体会。
到了火车站，我拖拖趿趿实在不愿意下车。父亲安抚的拍拍我，便下车拎了我的行李箱。我实在觉得自己应该自力更生，但是父亲却执意帮我。他领着我上电梯，进车站，为了送我进车厢还专门去签了条子。父亲已经四十余岁，腰并不大好，我的箱子很重，他却坚持提着它上下楼，身形已然不轻便，肩膀处其实已经略显吃力，但是却完全不让我经手，似乎在他的眼中，我永远是会骑在他脖子上的、缠着他演木偶戏的那个小姑娘。
他送我进车厢，弯腰拖起箱子的两边试图举起来放在上面的行李架子上，也许太重，父亲连续试了两次才放上去。因为用力的缘故，父亲的脸微微发红，双手扶着后腰喘了两口气，最后向我确认：“带水了吗？要不要吃零食？钱够不够？”我一一确认，父亲终是安心的叹了口气，又看了我几眼，方道：“行，差不多了。那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到了给妈妈打电话。”我点点头，忽然觉得心情一下子堵住了，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我默默地看着父亲离开车厢，看着他经过我的车窗外，看着他驼色的伟岸却微微弯曲的背影渐行渐远，喉头突然哽住了，我突然很想冲出去突然很想抱着他突然很想就那么大喊出“爸爸”！可是，所有的动作只是化作舌尖辗转的两点极轻极轻的轻叹“爸爸”……
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和妈妈一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望着我离开的列车红了眼圈；不知道会不会在回去的路上想起我的言语嬉闹。但是毫无疑问，我已经开始想家了。
对父亲，我还是不经常打电话给他，却会在每通电话中问起他的情况。也许，我还是不大会和父亲聊生活谈感情，可是却在心上演练了千万遍。也许我有很多没有做到，可是，我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的想你……
老爸，我爱你。
千言万语，琐琐碎碎，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只是一时的冲动。我甚至不敢回头去读，怕自己被回忆充斥，怕自己觉得文字太过矫情。但在这一刻，我十分庆幸，我把所想所感，如实的记录了下来。
二零一四年三月十八日华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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