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电缆者之妻最终还是疯了。
破碎的家庭合照,一幢破烂的小瓦房,没有粉刷的墙壁,以及没有任何预兆的顶梁柱丧失。
那个与自己相守了近10年的人,曾经也抱怨,抱怨他一事无成,抱怨他总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初嫁给他完全是为了一张城里户口,年轻的时候在村里是个美人,母亲对自己的期望很高,好不容易打听到城里某家人,然后就见面,对方长得挺帅气,可是却是无业游民,全靠当教师的父母养着。从家境看,他家里还算是不错的,妹妹还是医生,她心想:再怎么差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吧。几年之后她回想起来觉得当时一定是自己安慰自己,又或者是被他那张脸迷住了。其实,在常人看来可能就是一见钟情,在母亲看来是皆大欢喜,自己女儿终于可以嫁到城里,以后就是城里户口了。
结婚仪式相对简单,那个人喝得烂醉,她还偶尔听见了几句:你结婚了,那婷婷怎么办?的闲言碎语,她目光搜索着可能成为婷婷的这个人,结果是失败。她虽然没有念多少书,但是在某些方面却十分精明,这也可能成为后来她发疯的原因。
那个她觉得还不错的人,后来她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的后来跟单位领导结婚了,本来他也在那个单位,可是领导知道后将他开除了,他事业和爱情双失利的情况下心情沮丧至极,而这个时候她来了。
她明白这个心里的痛不能随便揭,就当没事似的,在家做饭,侍奉公婆,渐渐地他也从心里接受了她。可是好景不长,天天闲散无聊,他就天天出去和一帮同样无所事事的朋友花天酒地。父母每天回来都劝他再去找一份工作,可是他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又因为自己文化水平低,脏活累活又不愿意干,就一直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她心里也很急,自己水平低,但至少还是可以靠劳力来换取些钱,但家里事情也不少,以前在家里也没有做得习惯,一个人伺候三四个人吃饭还是有点困难,又没有人帮她,丈夫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她每天思忖着,虽然不愁吃穿,可是毕竟拿着公婆的钱心里也过意不去,丈夫是指望不上。小姑还算是好,可以说说话,小姑找到工作准备搬出去了,在一家医院,她见到嫂子每天愁眉苦脸,就想介绍她去工作的医院打扫卫生。嫂子连说好,还嘱咐不要告诉别人。
她每天起早做好早餐就说自己出门买菜,然后溜去医院干活,中午提前一点回来做饭,下午又溜出去。小心翼翼几天没有被发现,虽然累得不行,但是至少可以挣到一点钱,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样一过就是一年,过年街坊邻居都要互相串门,她用一年攒的钱给公婆和丈夫买了衣服,大家好奇钱从哪来,她说是平时家里给的饭钱自己讲讲价省下来的,还有娘家给了一点钱,大家也都信了。可是,偏偏又好事之人,邻居李阿姨来家里拜年,见到婆婆穿新衣就问,然后说不错不错,你儿媳真孝顺,平时在医院里打扫卫生很辛苦啊,攒来的钱都给你们添新衣啦。婆婆突然间脸也阴沉下来,丈夫听到后把她拉回房间质问。为什么要去医院打扫卫生?我们是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穿?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样把我的面子往哪搁?然后摔门出去。
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继续去医院了,可是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丈夫的一次聚会中被一位同学数落,丈夫回来之后又开始骂骂咧咧。之后有一段时间每天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冲她发火,倒头大睡之后嘴里仍然念着“婷婷”,她都忍着,帮他洗完脸、洗完脚自己也爬上床睡下,第二天照样去上班。可是婆婆的指责越发严厉,天天说着隔壁谁家谁家媳妇去当小学老师了,你怎么就不争气点。她忍着,婆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个隔壁的媳妇娘家舅舅就是教育局二把手,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种文化程度在城里是招人看不起,可是要养家糊口啊,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城里人的面子远不止如此。
又过了大半年,这大半年貌似是风平浪静,自己虽遭白眼,但也还算没啥大事。突然有一天,丈夫说要和别人一起合伙做生意,吵着要家里拿钱出来,婆婆的棺材本里本就没有多少钱,月月就靠退休工资,远不及丈夫的数目。她将存折里的钱一并取出,给了丈夫,心里觉得丈夫终于开始走上正轨了。可是后来才知道,所谓做生意就是赌。
小镇上的人太闲了,于是呼朋唤友就开始打牌,结果越打越大,到后来揣着钱去赌窝里赌,丈夫的习性是改不了了,她想。回到娘家,老实巴交的父母生活也很艰难,劝说她的都是好好生活,而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得过且过。在这里,她绝对没法找到安慰。
在单位里,她才能得到稍许的宽慰,工作认真,年年都是优秀,但也只能这样,文化水平差一截的她,本想着可以考个护士,但繁忙的工作,繁重的家务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有一天下班回家,他喝醉酒开始打她,她起先开始劝他,可是后来越来越凶,婆婆也劝不住,她突然一阵恶心,跑去厕所。之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在自己最想要离婚的时候,居然怀孕了,她真想一头撞墙,也想打掉孩子,和眼前这个男人离婚。可是婆婆通过医院关系发现她坏的是个男孩,对她态度大转变,丈夫也天天回家陪她,让她短暂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而这或许也是她生命中最短暂的一点温暖。生下孩子后,她继续工作,丈夫貌似毛病改了不少,但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丈夫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决定跟踪他去看看,某天夜里,她随他出门,发现他走到一块空地旁开始挖,她越发觉得不对劲,第二天走到夜里的位置想看个仔细,发现空地上来了很多警察,而那个被挖开的地方居然是埋电缆的地方,她顿时有四肢不知往哪放的感觉,五脏六腑翻腾得厉害,回到家看到嗷嗷待哺的儿子,心里一酸,默默流泪。她没有和他吵,——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这么没有文化都能找到工作,你干什么不好干这个。——嘘,你小点声,这个现在可赚钱了,而且肯定抓不到我,我是让我去跟你一样找个下三滥的工作嘛?你不丢人我还嫌丢人呢!——靠自己劳动赚钱不丢人,你这样才丢人,我昨天听说偷电缆被抓了可不是一般偷窃啊。——你懂个屁,大不了我们去远点的地方。——你们?你们多少人啊?你就算不被抓要是被电到怎么办?你别忘了还有个儿子啊!——就是因为有了儿子所以才要多赚点钱啊!——……
于是之后的日子就是他出去个两三天再回来,回来就买一堆吃的,用的,她也恨自己的懦弱胆小,不能劝服他,他也是为娘俩好,天天祈祷不要被抓住,她幼稚地以为没有其他办法规劝他,偷窃也就抓进去一两年,让他买个教训。不然总是不务正业。生活的额无奈逼得她用这种极端的想法来安慰自己,搂着自己孩子的无数夜里她默默流泪。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在医院拖着地板,天气闷热地让人透不过气,医院里更是混合着各种药水味让人犯晕,她拖完地板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心里在想着孩子在学校是不是听话,有没有吃饱,孩子已经7岁了,长得很快。想着想着就打瞌睡了,睡了一会后,正准备返工。结果和她一起打扫卫生的哑巴气喘吁吁跑过来比划着,她几乎没看清,只知道他出事了。于是她一个箭步就奔到值班室,拿起办公室的电话的手在颤抖,那边声音很严肃:“你是毛志军家属?他出事了,很严重,你马上到公安局来一趟。”放下电话,她觉得她应该是偷窃被抓了,这个无数次想到的场景终于出现了,她反倒是长吁了一口气,换好衣服直奔公安局。果然,丈夫因为在隔壁县城一处高速公路偷窃路灯电缆被抓,但因为是从犯,而且又是承认罪行快,还供出其他同伙,所以可能可以轻判。他母亲过来的时候几乎晕厥,找到各路亲戚帮忙打点,最后判了个三年。她看到他的眼神,那是一种玩世不恭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一丝悔意。他还说,如果你要离婚,什么都别想,带着孩子回乡下。她婆婆也求她,并且搬去和小姑一起住,不想再住在家里伤心地,孩子愿意帮忙带,小姑也说还是留下来吧。
她明白,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她决意要走,回乡下再嫁。可是儿子已经上小学2年级了,城里的学校总是要好些的,而且回乡下估计很难见到儿子,她舍不得,好歹还有个儿子,好歹也有个房子,好歹有份工作,她又忍了下来。就这样过了三年,他出来了,各种跟母亲保证绝对不再犯,不然就砍手。出来之后决定摆个小摊,镇上旅游季节生意肯定好。
可是她知道,他这一生都逃不出自己的心结,好景不长,他重操旧业。甚至比之前那一次更加熟练。又是一去就三四天不回来。她也随他了,早已习惯了,没有惊心动魄也不会再说什么。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早就死了,只希望他可以留点德行不要伤及孩子。
又这样过去了两年,相安无事,他仍然是给她一点钱然后去赌,然后输光,然后再去偷。直到一个冬夜,有人来敲门,她心想这么晚了,就问谁啊,——我是他舅,你快点开门,有急事。——好,来了。——你赶紧跟我走,去公安局。——哦,好,不会是他又被抓啦,哎,早想到了。舅没说话,她披上一件衣服就往外走,到了外面就觉得直打冷战。
——你是毛志军妻子?——是的。——过来一下。你看下,这个是你丈夫吧?——是的,怎么了?——他一直在偷电缆,你不知道吗?他这次偷得可不是一般的电缆,是军用电缆,这个是严重破坏国防安全的啊。——嗯,那要怎么判?——这个嘛,不一定的,偷这个判的很重,你要有心理准备。——嗯。
第二天,她去跟婆婆说,婆婆面无表情:“我是不想去丢人了,随他吧。”她来医院问小姑,找医院王护士,她丈夫是公安局的,王护士说,你也别太着急,但是听说他是惯犯,而且投了好几次军用电缆了,估计好不了。她回家看着孩子发呆,想着之后的日子。
过了一个礼拜开庭,结果出乎意料,是死刑立即执行。因为严打,破坏军用电缆威胁国防安全,并且说是还影响到一次重要的军事事件。她晕了过去,之后就一直在医院,醒来得到的是丈夫的死讯。
犯人被枪毙,大家都不同情,却同情她。她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之后就开始和各种人吵架,之后就开始衣着不整,孩子被送去了婆婆那住,她一个人住在那栋风雨飘摇的屋子里,去找人聊天,吃了别人东西不给钱,去无故吵架,疯疯癫癫。她那瘦弱的肩膀终于担不起重担,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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