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祖父的罗威纳犬》

作者: 吃点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22-07-09 14:41 被阅读0次

    祖父是不善言辞的,很少与人交流,用祖母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闷葫芦。”祖母这样说的时候,祖父不恼也不生气,只是将深埋在书桌上的头抬起,冲着祖母傻笑,一脸无辜,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可祖父私底下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无论待人还是接物都是板着脸,看起来很威严。

    我们小时候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害怕与祖父对视,更害怕和他碰到一起,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只好低着头怯怯的问一句“祖父好,”不等他回答就快步走过,然后心里还砰砰的跳个不停。

    祖父大概知道他在我们心里的印象,所以很少与我们言语,也很少出门。总是呆在他的书房里读书看报,也算是悠哉游哉、自得其乐,看起来,他好像并不需要有谁陪他说话或者聊天。

    可奇怪的是祖父单单离不开祖母,祖父宁愿和祖母在老房子里成天不说话,也不想祖母离开他到我们这里暂住几天。

    随着年龄渐长,祖父越来越离不开祖母,甚至有些黏着祖母了,像他那样极少出门的人每周五却总会雷打不动的陪着祖母到她最喜欢的海滩公园散步。

    祖父会耐心的和祖母并排走在一起,两人总是离的不远也不近,谁也不说话,只是手挽着手,夏日傍晚的海风轻柔的吹拂着他俩,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日渐佝偻的背上,还有白色的海鸥,蓝色的浪。

    就像电影里那些少男少女那样,只是这样的日子已经在他两挽手走过的沙滩下缓缓流过四十多年了。

    自从祖母一年前离世后,祖父仿佛一下子就变老了,衰老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只是祖父衰老的愈发厉害。

    他依旧住在和祖母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的老房子里,除了每周几次出门买菜,他再也不出去了,他很少与我们见面,甚至变得不像以前那样爱看书了,他的记性一点点变差,出门买菜偶尔碰到老邻居跟他打招呼,他也会愣在原地半天回想不起来。

    茶余饭后,他总会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以前祖母织毛毯时常坐的老式沙发上,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房子里的老物件,呆呆的盯着祖母的遗像出神。

    母亲打电话过去,祖父总是千篇一律的回应“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忙你们自己的事就好,不用老是挂念我“之类的话。

    母亲在电话边一一允诺,可她心里知道,祖父一个人的生活是孤单又冷清的。她曾多次劝祖父搬来与我们同住,祖父也一如既往的回绝母亲。

    祖父是念旧的,他离不开那所老房子,更离不开他怀念祖母的那些点点滴滴。

    母亲不想切断祖父思念祖母的最后一点联系,可她也不想祖父就这样一天天衰老下去。

    终于,母亲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送给祖父一条犬,准确说是一条罗威纳犬。听说这种犬的性格和祖父很像,像他一样沉稳又忠诚。

    祖父是喜欢宁静整洁的,对于养花养犬这种事向来是不屑也不喜欢,就是祖母在时家里也不曾养过什么猫狗,只有一盆祖母最爱的黄水仙摆在阳台上。

    当母亲把小犬放在祖父家的地毯上时,祖父有些吃惊,随后张口刚要说些什么,母亲急忙试探着说“看您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的,给您送这个小玩意陪您解解闷……”

    “不要,”祖父有些固执的打断了母亲,其实他一直不想唯一的女儿为他花钱,替他担心,不想老了就成为儿女们的累赘。

    母亲静静的看着祖父花白了半边的头发,站在沙发旁边,她流泪了,“妈妈生前曾说,要是万一我走在你爸的前头。他那个老头子,没几个朋友,就是有条犬陪着他也好呀……”

    母亲摸着那盆快要干枯的黄水仙,抹了抹眼眶边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祖父顿住了,他是很害怕母亲掉眼泪的,更不想祖母在那边还为他操心。

    看到祖父不做声,母亲像小孩一样拍着手说“不说话,那您就算是同意了,这条犬可是我托朋友专程从国外买回来的纯种罗威纳,可适合您了,您快想想,该叫他什么好呢?

    “就叫小罗吧!”祖父随口念叨了几句,就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

    就这样,小罗算是正式和祖父结缘了,祖父待它一直是不冷不热,小罗待祖父也同样不温不火。

    他好像懂得祖父的脾气,总是很安静的趴在客厅里属于自己的角落,眼睛盯着对面书房安坐在靠背椅上读书看报的祖父,即使听到什么动静,也从不声张,只是警觉的嗅闻几下就起身去查探。

    一人一犬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多,小罗已经长得很壮了,像一条真正的罗威纳犬那样肌肉饱满,魁梧结实,深沉稳重。

    祖父待他的态度好像一点也没有改变,或许是各自的性格都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彼此离开后的焦虑。

    每次出门买菜祖父都将小罗反锁在房子里,自己快去快回,而小罗总是趴在窗子上焦急地等待祖父归来的身影。

    小罗或许很希望自己能像别的犬那样和自己的主人一起出去遛弯、买菜、散步。可祖父自从失去祖母后,就连每周一次的海滩散步也放弃了。

    面对祖父的安排,小罗显得很平静,他就这样被祖父与外界隔离,失去了一条犬应有的自由,只能望着祖父进进出出的背影偶尔愣神,或许它也像祖父一样在思念,思念自己异国的父母。

    一天,祖父罕见的给我们打来电话,他显得很着急,语气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静,原来是祖母多年前买给他的老旧的机械手表遗失在了买菜的路上。

    那表祖父戴在手上已很久了,祖母曾经提出要给他再买一个,可祖父不许,表面裂开了好几个大口子,表带已经换了好几次,最近的那个也是几年前祖父狠心换的皮质的,上面却也有几处很深的断痕。可祖父依旧固执地戴着他,说什么也不肯换,终于在匆忙买菜的路上丢失了。

    从未见过一向遇事冷静的祖父这样着急,我和母亲赶过去的时候,祖父花白的头发胡乱搭在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从两鬓渗出,一身的泥巴,手上沾满了菜市场下水处菜贩们丢弃的烂菜叶子。

    看起来祖父为了这块老旧的手表,已经在来回的路上和菜市场找了许久。

    他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我和母亲,我们一边劝他不要着急,一边来回在路上翻找,寻物启事的告示贴满了菜市场的角落,终于还是没有下落。

    或许人们也无法理解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遗失陪伴自己十几年的老物件的悲伤,这就像是失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那样,而两年以前祖父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失了手表后,祖父愈发孤寂了,就连本已精简的买菜次数也一再减少,出门的时候他总会将祖母买给他的东西一件件放好,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在我们忙忙碌碌找寻手表的日子里,小罗依旧平静,它歪着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明白什么。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祖父很早就打来了电话,这次他很兴奋,语气里有些激动,遗失了一个月的手表,在我和母亲甚至祖父都放弃希望以后,在祖父早起像往常一样看报纸的时候,被小罗用嘴叼着放到了祖父书房靠背椅子下。

    黑乎乎的泥浆包裹着的手表被祖父一眼就认了出来,冲洗干净之后,熟悉的老手表又重新戴在了祖父的手腕上。

    自祖母去世后,很少见祖父这么高兴,我和母亲也是又惊又喜,我们不知道小罗是如何发现祖父手腕上的手表不见了的,又如何从我们焦急的翻找中明白大家是在找那只表。更不理解小罗如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过院子里高高的围墙,在它从未走过的陌生的路上,在杂乱的菜市场,或者在肮脏的水沟里找到这只手表的。

    小罗像祖父一样固执,固执地想要弥补主人遗失心爱之物的感伤,也许这就是作为一条忠诚的犬,一条坚定的罗威纳犬对主人的最好守护。

    从此,祖父待小罗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原因可能并不在那块失而复得的手表,而是祖父认为小罗会守护并找回自己逝去的东西,让自己有一份保障,一份坚定的依靠。

    慢慢的祖父开始允许小罗在自己读书时走进书房,趴在他的靠背椅子下,大脑袋靠在自己的脚上。

    和他在沙发上一起怀念和祖母年轻时的老照片,一起看只有祖母才会陪他看的过时的老电影。

    以后的日子里,祖父开始带着小罗出门买菜了,祖父带小罗出门的时候从来不会用遛狗的绳子,小罗会很懂事的和祖父并排走。

    认识祖父的人会很诧异的跟祖父打招呼,惊讶于一向孤僻的祖父居然会有这样一条猛犬。爱犬的行家也情不自禁的跟他搭话,夸赞祖父养了一条名贵的好犬。

    祖父和小罗一开始很不适应,面对别人的赞叹,祖父会略显羞涩的一笑,小罗则望着陌生人一脸的警惕,紧紧跟着祖父的步子。渐渐地次数多了,祖父和小罗也习惯了,每次听到别人羡慕又嫉妒的夸赞,他会略带自豪的说“是呀!,女儿买的,是一条好犬。”小罗也渐渐明白这是别人和主人对自己的表扬,他会轻轻地摇一摇尾,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

    祖父和小罗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一个老人,一条猛犬,成为了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俩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祖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沉默。

    他们开始一起去公园里散步,一起去广场上看老太太跳舞,一起去池塘边看别人钓鱼,甚至一起去以前和祖母一起去的海滩边走走。

    无论到哪里,他们都会迅速吸引路人的焦点,迎着旁人羡慕而惊奇的目光,老人和犬悠然漫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或者知道这里有一位老人和一条罗威纳犬一起生活。

    有时候祖父在公园里走累了坐在长椅上小憩一会,小罗就会负责的蹲在祖父脚下,直到天色向晚,小罗用脑袋蹭醒早已熟睡的祖父,一人一犬一起迎着暮色走向家中。

    在夏天的傍晚,祖父会搬出他的躺椅安放在院子中央,泡一杯菊花茶,让小罗趴在自己的身旁,这时,祖父会用少有的慈爱的目光抚摸着小罗,小罗不像一般的犬那样会避开主人的目光,而是迎着祖父的爱抚,惬意的将身子靠在祖父的脚背上。

    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会将整个小院浸泡在光晕里。就这样,这条罗威纳犬,让祖父本已暗淡的生活又恢复了色彩,充满了欢乐,在相互的陪伴之中,他们的生活和生命也已深深的融入了彼此。

    五年之后,祖父也像祖母一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的小罗。

    在病榻上的一个多月里,小罗一直平静的守在祖父身边,它的守则和忠诚让医院破例允许它一直呆在病房里。

    祖父离世的时候,用满足而平静的目光望着我们,仍旧习惯性的将手搭在小罗的头上,他早已像祖母叮嘱母亲时那样叮嘱过母亲多次,要她好生照料小罗。

    祖父的手一直搭在小罗的头上,直到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小罗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压低身子,悠长又哀伤地呜咽了一声,我们和护士站在原地泪如雨下。

    那几天,小罗一直跟着祖父的灵柩来回奔走,直到祖父下葬。

    就像当初祖父失去祖母一样,小罗失去了祖父,小罗也像当初祖父留恋祖母遗留的东西一样留恋祖父的东西,它也像祖父一样固执地守在那所老房子里,它好像相信,某一天的傍晚,祖父又会像以前那样熟悉的回到家里,搬出那把躺椅,和它一起在院子里等待日薄西山的时刻。

    小罗依旧像往常祖父在的时候一样,每天去菜市场,公园,沙滩,池塘,他从来没有觉得祖父离开过自己,他的眼神里总有些异样的忧伤。

    渐渐地,它开始像祖父一样快速的衰老,它的动作迟缓,呆滞,毛色不再有光泽,肌肉也开始松弛。奔跑起来开始吃力,它也知道它老了,于是也像祖父一样开始深居简出,和祖父一起外出的那些习惯也被它抛弃了,总是静静的趴在院子里睡觉。

    一年之后,小罗离开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去陪伴一年前离开他的祖父,我和母亲疯了似的到处找它,最终在离家数十里远的郊外祖父的墓旁找到了它。

    我们不知道小罗如何拖着衰老的躯体走到了这里,它趴在祖父的墓碑旁,好像睡着了,睡得很香,很安详,我想他一定梦到了祖父慈爱的目光,感受到祖父的大手在他头顶上的温暖,我和母亲流着泪亲手将它埋在了祖父墓旁的松树底下,让小罗和祖父在天国继续他们的陪伴。

    其实,一条罗威纳犬的寿命并不像小罗那样短暂,只是祖父失去了祖母,会有小罗陪着他,而祖父的罗威纳犬却注定只能有一个祖父,一条忠诚的犬,总是会尽力让它生命的长短去跟上主人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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