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从家里往单位走,突然发现绿化带后面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披上了一身绿装,在这个万木萧条的时节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是什么呢?我不禁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块麦地。绿油油的麦苗一簇接着一簇,挤满了这片荒凉的土地,遮盖了脚下灰黄的泥土,虽然个头不大,但长得却极为壮实;经过严霜的洗礼之后,很多小脑袋都有些沉重地低着,身上的霜花在朝阳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一团滚来滑去,为这冰冷而坚硬的季节增添了一抹亮色。
看着这小小的碧绿的青苗,我彷佛闻到了空气中那甜甜的麦香。曾几何时,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小时候,家里的土地都在种着,一年四季,庄稼不断,这其中,麦子占据着至少三分之一的地位。平整土地需要一把好力气,播种施肥需要一定的技术,这两个活都用不上小娃。但遇到一些手脚活,就需要小孩子上场了。
首先就是锄草。山里的地,向来爱长杂草,无论是黄土地还是沙土地,一个个好像三国里的魏延,似乎天生都有反骨,没有哪块地是安安心心长庄稼的,一不留神就会杂草丛生,而且长得肆无忌惮,蓬勃旺盛,让庄稼人头痛不已。祖祖辈辈不知多少代累计下的智慧,在大自然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对付杂草,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弄来弄去,还得是一人拿一个锄头去锄。
这锄草的活,可真不好干。首先要注意的是脚下,不能随便踩,麦苗很脆弱,小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人的重量,踩坏一株就少一株,所以要瞅空处落脚;然后是锄头,遇见空处,当然可以整个落下去,但这样的总是少数,大多数时候麦苗和杂草都锈在一起,挤得紧紧的,这时候就要看情况,轻则用锄头尖去钩,重则只能下手拔。这么一来二去,不到个把小时,腰就像断了一样,疼得人不得不站起身子稍息片刻。
最热闹的应该是割麦时节了。每逢到了这时候,家家户户,娃娃大小,拿上镰刀齐上阵,你说咋不用上学了?是不用了,因为到了这种农忙时节,学校会专门放“忙假”,就是让学生们回家帮屋里抢收。麦子成熟的这段时间,正是一年中雨水充沛,天气变幻不定的时候,稍不注意,一场雨下来,地里的庄稼就全给泡坏了,所以人们把收割麦子叫做“虎口多食”。哪块熟了就赶紧割哪块,地脑脑熟了就收地脑脑,地把把熟了就收地把把,端的是分秒必争。
割麦的时候,正是暑气渐盛的时候,天刚麻麻亮,人们就背上背篓下了地,迎着早晨田间地头的丝丝微风,耳边是算黄算割的一声声清脆的鸣叫,一天的忙碌就这样开始了。赶上麦子长势好,人一弯下腰,就被无边的麦浪堵的严严实实,左手抓一大把往怀里一攉,右手的镰刀挥下去用力一拉,这麦浪就被摁倒了一角;遇上长势不好的时候,人弯下腰,倒有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很有点以大欺小的感觉,这时候割麦的人一边割一边气呼呼的,恨不得三拳两脚把这烂摊子收拾完。麦子被割倒之后,还要扎成捆子让它立起来,不但方便搬运,也避免受潮。捆麦是个技术活,先找一把比较伸的,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把麦穗处交叉拧在一起,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要子,搭住已经码整齐的麦秆一翻,用力勒紧,然后把长的要子往里一扎,一捆麦就捆好了。老把式做起来轻松得紧,若是新手,就不那么容易,尤其是小孩子,很多都不会,割好了就先放在那,等着大人来给帮忙捆。
麦子收回家去后,历经几次晾晒,基本干透的时候,就可以开始打(即脱粒之意)了。早些时候,村里只有温姓表叔一家有一个大一点的打麦机,全村人家打麦都靠它,提前根据自己的时间做好预约,家家户户排好队,然后一户一户轮着来。轮到哪一家,主人家大人小娃全上阵自不必说,队里其他户数也要帮忙,每家至少出两个劳力,前前后后搬运麦把子的、拿着镰刀割捆子的、扶着散开的麦把子喂机子的、抡着扬叉叉麦秆的,你来我往,人声喧哗,好不热闹。表叔有一个老式钟,去哪家打麦都带着,机子一响,钟就开始计时,最后看谁家的时间长,那今年的收成就好,人们也都养成了习惯,见面就说:“你今年的麦子长得好呀,听说打了好几个小时!”艳羡之情,溢于言表,主人虽然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但嘴上还是谦虚道:“还好!还好!”
一晃多年过去,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农村的土地越来越不值钱,荒芜者渐多,耕种者渐少。偶有耕种者,也多种些经济作物,以期可以换一些零花钱用。至于吃的米面,花钱买即可,又方便又便宜,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如此一来,地里的麦苗却是日渐稀少了,尤其是在日渐被城市的高楼大厦包裹的近郊,能看见一片麦苗,着实是意外之喜。
生活会变,日子会变,但有些记忆,却藏在心灵的深处,历经风霜雨雪,始终鲜活如初。我站在这一片青青的麦苗旁边深情凝望,好似在凝望一段时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而每一段时光,都浸润着这无声的麦香,丝丝缕缕,让人沉迷。
张远超写于2023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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