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奇幻探案之——噩梦之镜(主线篇)
1
不知什么时候,军转刑警李非养成了睡前听郭德纲的习惯,可以让他在欢愉中不知不觉入睡。
像往常一样,他辅导完大儿子写作业,喂二儿子吃完奶粉,然后终于躺到了自已的床上。
郭德纲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我叫郭德纲,我身边这位是,呃,驴鞭老师……”
在迷迷糊糊的笑声中,李非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所有的感觉都好像身处现实。
李非的梦中,父亲和很多人一起被绑架了。
他们被带领着来到了囚禁之地。一路上绿叶红花、蓝天白云,有红衣服的杂技艺人,有捏糖人的白发老头,有披着黑毛巾的酒店小二,有卖五颜六色包装烟的小女孩,时代被混淆了。
人多,但并不热闹,因为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或干着自已的事,好像静止一般。
李非看到了父亲,父子相见,终于团圆。但是有个人不让李非和父亲接近,父亲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摆摆手,开心的笑着。
有一个瞬间,父亲原本高兴的脸上忽然变作惊恐,嘴里还念念有词,但下一秒,画面就又恢复了最初时的开心。那一瞬间好像并不存在,也可能确实不存在,只是李非的臆想罢了。而且是在梦中的臆想。
出现一个女子,忽然变成狰狞的脸,她拿了一把尖利的匕首,连续刺了身边7、8个人,每一刀下去都喷涌出鲜血。
李非快从梦中吓醒了。
但接下去的梦又欢快起来。李非父子之间原来有过心结,李非对父亲心有歉意,而那一刻所有的愧疚都得到了救赎,父亲终于原谅了自已所有的过往。
于是张灯结彩,隆重集会,处处洋溢着过年般的欢快气氛。跟李非一起来的所有人,好像都跟李非有同样的遭遇,他们和被绑架的亲人之间也存在某种不曾释怀的羁绊。
但此刻,所有人都冰释前嫌。
每个李非都和自已的亲人亲切的交谈着,然后,领导上台与所有人员合影——鬼知道原本的绑架怎么就成了这幅画面。上台的领导又让李非吃了一惊:张伟、徐冰,是他们办公室的两个主任;还有两个看不清的面孔,但应该是办公室的其他两个人。
“咔嚓!”画面定格了,4个领导站在中间,其余人员欢快微笑。
绑架在欢快的宾主氛围中结束了,人员离去。
他们又带着一路欢笑经过了来时的路,有红衣服的杂技艺人,有捏糖人的白发老头,有披着黑毛巾的酒店小二,有卖五颜六色包装烟的小女孩,但依旧不热闹,因为他们都不说话,好像静止一般。
李非发现自已忘记了东西在舞台上。他转身回去拿,却发现这次的路阴暗潮湿,七拐八拐竟然来到了一个灯光闪烁的小房间。
忽然,那4个领导也进来了。
李非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自觉地躲在了桌子下边。
他只是露头想看一看,却又看到惊恐的一幕:张伟张开了黑色的肉质翅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徐冰变成了一条吐着红舌的巨蟒,那黄色的眼睛正一闪一闪地盯着李非。
李非暴露了,他吓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地往外狂奔,嘴里呼喊着:快逃!快逃!
等他连滚带爬地来到那条人多却不热闹的路上时,他又一次被吓呆了。所有的亲人们都消失了,叶还是绿色,花也还是红色,头顶的蓝天白云依旧,但杂技艺人、白发老头、酒店小二、卖烟女孩都变成了黑白两色,他们缓缓地回头,看着大口喘气的李非,笑了,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李非看他们的时候,好像在看无数会笑的遗像!身后,巨大的影子已经向他逼近!
这个时候,李非从梦中惊醒了!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想着,如果不是及时醒了,就在梦中被杀掉了;即便在梦中没有被杀掉,也会在现实世界里被吓死!
李非想躺下来继续睡,但睡不着,郭德纲也拯救不了。但他并不全是害怕,似乎有一个被遗漏的细节在召唤,一时也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非又想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打开了上帝视角,看到了梦中的自已最后逃跑时的画面,嘴里大叫着:快逃!李非觉得似曾相识。
他瞬间惊坐,好像被一盆冷水猛掼下来。他想起梦境之初的那个瞬间,父亲忽然惊恐,他好像要避开某人的监视,他大喊道:
“快逃!快逃!”
2
李非睡不着了,他觉得自已从内而外的燃烧着。
他看看手机,一点多了。他气恼地一脚踏开被子,脱掉秋裤,恨不得把内裤都扒下来。
起床摸摸暖气,是关着的,冰凉。他想起来晚上睡觉前,老妈已经把暖气阀关了。
他打开窗户想透透气,但开窗的一瞬间,劈头盖脸的冷气呼啸而来,吹彻骨、透心凉,仿佛一个冰系的恶灵要把他一口吞下,李非打个激灵,赶紧把窗户关上。
室内怎么会这么热,室外怎么会如此冷。仿佛两个世界!
他悄悄来到到老大的房间,刚好看到大儿子冻得往被子里缩了缩。心生疑问:难道不是室内温度高,只是我一个人热吗!
老二哭起来,一般这个点就是饿了。只是今天有点早,平时都是三点才起来吃奶粉。
李非再看了看时间,三点多了。
等等,三点多!刚才不是才一点吗?!唉,可能是热晕了吧!
李非给老大盖好被子,又躺回床上,心里自我夸耀:真是个细心的老父亲啊!
他重新躺下,害怕的有点睡不着。
凡事都有两面性,听郭德纲固然容易入睡,但反过来,不听,就睡不着了。
郭德纲在手机里猥琐的调戏观众:春来了,让我们大家一起叫!
李非觉得有些疲劳,好像刚刚经历过一次逃亡。困意终于再次袭来。
3
李非在纠结要不要理发,因为这是正月,老话说对舅舅不利。
但是耐不住头发长带来的麻烦,他还是悄悄跑到偏僻的地方理了个乡村风的发型。他在心里自我安慰:只要不让老舅知道,他老人家就不会拿刀来砍。
李非对镜观摩,新的短发让他满意,一个须发老者进入了镜中的视野。老者穿着破旧的迷彩服,老式军用胶鞋,他笑呵呵的脸上是一个明显的酒糟鼻子。待他从李非身边走过,一阵酒精味让李非明白了那款通红鼻子的来由。
“七爷,弄啥咧啊,你这头发可不老长啊!”理发的小伙子Tony问道。
老者眯着眼睛,抱着膀子坐到理发椅子上,“外头冷去求了,上你娃子这暖和一下子。”
Tony撇撇嘴说,“那中,等会再跟你整二两老村长。”
被叫做七爷的老者,依旧笑着,回头对Tony说:“二两会中,整了都整美,要不然还不如不整!”
Tony呵呵笑了两声。老者也跟着笑了起来,道:“知道你娃子不是真心想跟你七爷捏两杯,忘记小时候再多打你两顿了。”
Tony也不以为意,显然“七爷”并不怎么被青年人敬重。
老人这时通过镜子看了看李非,脸上的笑容有些减弱,他继续说道:“我算命老七,来这看看有没有命硬,还敢来理发哩人。不怕你舅拎住棍子揍你娃子?”
后一句显然是跟李非说的。李非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但也不想失了基本礼数,他说:“那都是封建迷信。”
老人又说道:“我可知道你,你是北关李家娃子对不对?”
李非吃了一惊,这自称算命的老人竟一下子说中了自已的身家。只是来理个发,莫非真遇到了算命的好手!
4
老人看看李非的表情,笑容更少,得意更多,语气中多了一分威严,继续说道:“你娃子,我一会都给你舅打电话,回去都收拾你。”
李非被突然弄得手足无措,老人换了副笑脸又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娃子给老头拿200块喝酒钱,今这事我就不给你舅说了。”
李非听到这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旁边的Tony却哈哈笑了起来,对李非说道:“你可别听俺村七爷这话,他这是看你表情,知道自已瞎说对了。你要说你不是李庄的,他就再问你是不是姓黄,反正附近就李庄跟黄村。门口没停车,这大冷天步行谁也不想多走不是!那就附近这两个村没跑。他这张嘴几句话,又不用上税,蒙对了说不定真能骗……呃,混个酒钱,蒙错就算了,派出所也不能给他拉走吧!”
老人这把戏被当场戳破,当真有点生气,对着Tony骂道:“你个龟娃子,刚过完年都挡我财路。我不给他舅说,一会都给你爹说去,今黑上你们喝酒,你赔我这顿酒!”
Tony也不生气,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道:“爷,我知道你有这一手本事,你到外头扯个布,写个‘算命’多好。你天天到我这店里,人家顾客回家醒开劲了,知道自已受骗了,来找我,我可咋整。还是你给我说的,头上三尺有神仙,人得做好事,积德。你说是不是这理!”
李非这算看明白了,原来这老人其实就是骗钱的。经常在这理发店行骗,所以Tony早就知道底细。
不过Tony这样做,倒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或许真是听了老人曾经的良言,才会反过来劝解老人。
老人听了这番话,哼了一声道:“你没良心娃子,你说我给你算得准不准,要不是我让你去学个理发,你命都没有了,这会还有脸跟我说行善积德……”老人随后的话变成了自顾自的嘀咕,他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起了神。
Tony向李非吐吐舌头,小声道:“俺们村这七爷,说算命他也不行,算10次,能有1次蒙对都不错;不过,说神也有点神,村里好像每一家都有一件事跟他说的有联系。真奇怪!”
Tony看了看七爷,又对李非继续说道:“你比如我,学没上成,5年前准备出去学个吃饭手艺,想去南方,车票都买好了。走的前一天晚上,七爷喝个大醉上俺们家,死活不让我去南方,说我必须得去北边学理发。他毕竟辈份大,再说之前也猜对过几次,我爹不好驳他面子,我学啥子也无所谓,就听七爷的学理发了……”
Tony压低了声音,又看了看依旧闭目养神的老人,神秘的说道:“结果,你猜咋了?”
李非也被这气氛感染,心脏“突突”的加速跳了起来。他确实想知道老人是怎么救人一命的,于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Tony。
Tony深吸一口气,显然这件事对他产生过重大影响,他继续说道:“结果啊,……”
他话没说完,老人突然大声嚷了起来:“又跟别人胡喷乱说哩是不是,小心折你娃子寿!”
5
老人这一嚷,让李非吓了一跳,差点从理发的椅子上跌下来。
Tony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李非收起思绪,无神论的先进思想重新占据了他聪明的大脑。他想,所谓救人一命,无非就是Tony准备坐的那辆车出事故了,或者Tony准备上的那个学校出事故了等等,然后幸亏听了老人的话才避免了一场悲剧什么的。
这样的事每天都太多太多了,老人只是碰巧说上了而已——就像今天这样:要么李庄,要么黄村;要么今天拦Tony,要么明天拦狗剩。反正上下嘴唇一对,几句话而已,蒙对了还有酒钱,蒙错了也不犯法,没什么稀奇的,只有乡下这地方才会听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事。不但听,还添油加醋,越传越神——神叨的神!
想通这些,李非看老人和Tony的眼神不免多了些轻蔑,他决定开个玩笑。
“我猜,是不是你准备坐那趟火车出事故了,被老人家说中了?呵呵”,李非对Tony说,同时乜斜着老人。
Tony一愣,瞬间睁大了眼睛,“嘿!你跟俺七爷一样神了,你咋知道!”。他这表情就像电影里的王宝强。
这下轮到李非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已竟然猜中了,还真是这狗血的剧情;也没想到Tony竟然完全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与不屑。
旁边的老人看了看李非,也呵呵干笑了两声。李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Tony又凑到李非跟前,他按捺不住,不吐不快,便不再理会老人,压低声音说:“可是你只猜对个大概,还有更神的……”
6
Tony娓娓道出了5年前的事情:他自已要坐的那趟班车,驶到桥头的时候,一个孩子突然从路边冲进来,就是俗称的“鬼探头”。
班车司机急打方向盘避让,车就一头栽到了桥底下。
好在是个旱桥,也不高,车上的人既没淹死,也没摔死,都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唯一一块凸起尖锐的石头,刺破车窗,插入车身,还是一个空着的坐位。而那个空着的坐位,本来是Tony要坐的。
还没完。Tony那天接下来要乘坐的动车,发生了唯一一次相撞事故。至于他坐的是不是必死的位置,已经没有意义再去探个究竟了。
Tony说完,还在添油加醋的说着老人多么多么神。老人也不再阻拦。
李非每次偷偷看老人的时候,总是发现老人也在看着他。
李非撇撇嘴,如果只有班车的事,他是铁定不信的。但多了动车的事,他有些动摇。看起来,死神给Tony上了双保险,硬是被老人借着醉酒生生拽了回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非毕竟是受了多年义务教育,也不置评,干笑几声,付了钱就走了出来。
不管怎样,来自老舅的毒打是躲了过去。就是心里忽然就有些莫名的担心,好像把有件事,或是某个人给忘了一样。
李非走出理发店的时候,Tony还在客套,欢迎下次再来。
李非回头看了一眼理发店的招牌。“剪王”!透出一股浓浓的乡村重金属风格。
旁边隐约是一把剪刀和一个美发的图标,但杂乱无章,乍一看好像鬼画符,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这一疼,他内心莫名的担忧就瞬间明朗了!他忽然就想知道,那个“鬼探头”的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7
俗话说,理发丑三天。李非看着镜子里的自已,觉得俗话说得真对。
但是这都过去一个星期了,怎么还是这么丑!李非再次无奈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丑的并不是发型!
李非想把头发再修一下,尽最大努力挽救自已的脸。一看日子,大喜过望——刚好是二月初二龙抬头,正是该理发的日子。
他去找“剪王”的Tony老师,是时候让他为自已的发型负责了。
还有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那个孩子啊,嗯,不好说。”Tony一连给李非修头发,一边回答。
“不好说?”李非不明白这个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后来,只听说受了伤,然后送去医院。再然后,也没有什么消息了。也不知道死活。”Tony道。
“这样啊……那孩子是哪家的,也没什么动静吗?”
“嗯,反正也没再见过那孩子,不过,也没听说附近谁家的孩子夭了。”
李非听到这,感到略微有些安慰。祈祷孩子没事吧!
一阵酒气伴着错乱的脚步声,七爷又喝多了。
李非讨厌喝醉的人,刚好Tony把他的头吹好了。
李非起身出门,他回头看着七爷一屁股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七爷对着他呵呵傻笑。
走出理发店,李非下意识的抬头,又看到了那毫无审美可言的店面招牌——一个人头,一把剪刀。
忽然,那招牌好像出现了某种秩序,看起来像是不认识的文字。他盯着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刚进店的七爷又折返出来,他问道:“娃子,你瞅啥哩?”,语气竟然清醒了不少。
李非道:“觉得这个图标设计的奇奇怪怪的……哎哟……”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刺的眼睛睁不开了。他摸摸眼睛,左眼角竟然有些微微隆起。糟糕,看来是上火要长眼蛋了!
七爷看李非的样子,猜个八九不离十,揶揄道:“怎么,娃子,上火了,让你正月里来理发。回去手指头上缠白线啊!”
李非不想理七爷,就要离开。七爷也转身就要进店,他抬头看了眼招牌,忽然对李非来了一句:
“娃子,晚上多喝几杯酒啊!要不然啊容易做噩梦!”
8
时间慢慢滑过,李非的头发长起来了,眼蛋也已消退,他再也无心顾及乡村理发店“剪王”事件——因为父亲生病住院了。
李非把父亲送到医院,他联系的医生是自已的发小——鸡子,现在N市中心医院心内科的顶梁柱。
鸡子只检查了两分钟,就回头瞪着李非说:“我早让你把我叔送过来,你怎么才来!”也不给李非说话的机会,直接安排护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李非心里瞬间不安起来,想跟着进去看看。鸡子回头把他推了出去,又对护士说:“这家伙不是好人,一定别让他进来!”
鸡子还能开玩笑,看来父亲的情况还没有太糟糕。李非这样想,宽慰着自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鸡子从监护室出来,看也不看李非。
李非赶紧跟上去,刚要说话,鸡子先开口了:“别太担心了,目前有点严重,但问题不大。”
听到鸡子这么说,李非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他一拳捶在鸡子肩膀上说:“你个小鸡子,以后在我面前再装逼试试!外号如其人的家伙!”
鸡子“哎呦”一声:“你TM,这还不到拆桥的时候吧。老子以后做不了手术了,老爷子我不管了啊!”
回到办公室,鸡子说:“糖尿病引起心肌酶过高,还得再做几项更细致的检查。ICU里可能要呆上一阵子了。你去准备准备生活用品。里面的护理级别足够了,就不‘麻烦’你了,忙你的事吧,有老子给你看着。”
李非说:“还要再做检查,这还不够吗?”
鸡子不耐烦的说:“大哥,你歇了吧!要不您来!你这已经耽误了知道不!检查完结果,说不准还得做手术,你小子还得有个心理准备。”
李非听到手术,心又阴沉下来,“这,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鸡子叹了口气,“都跟你说了,得看检查结果,你自已非要多想。到时候要真需要手术,我求求俺们杜主任亲自给老爷子操刀,这够意思了吧。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手术,也就是我,换了别人,杜主任不可能管!”
李非脱口道:“中,不是你做,主任做那我就放心了……”。忽然感觉自已好像哪里说的不对。
鸡子这时已经抚住了额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跟你是发小。大哥,出门左拐公交站牌,慢走不送。我还得治病救人。”
李非有点不好意思,“鸡子,毕竟是我亲爸,这心情你肯定理解。咱俩这关系,也不多说啥了,老爷子就交给你了。我去准备东西了。”
李非刚走出来,迎面看到一个戴着眼镜,儒雅不凡的医生进了鸡子的办公室。他刚觉得看着有点眼熟,就听到身后传来鸡子的声音,“杜主任,您来了……”
李非想起来,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杜主任,N市最有名的外科手术医生。李非曾经在医院的LED宣传大屏上看到过他。
不过李非没有心情去赞叹杜主任的医术高超,父亲的病情始终像一块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走出医院,给父亲准备生活用品。外面是一条不太宽的林荫路,路两边种满了上年纪的梧桐树,粗壮的树干顶着遮天蔽日的枝叶,只能从婆娑的缝隙间看到星星点点的蓝天白云。
路上熙熙攘攘,有卖玩具的,卖餐点的,卖烟酒的,卖水果的,开宾馆的,收停车费的……医院周边永远是人流密集的商业圈。
这是小商小贩的天堂,但对病人来说,这是牢笼。比如此刻,父亲就被囚禁在第22层心内重症监护室的那张病床上,分明是自由身,却哪里也不能去。
李非最不愿接近的地方就是医院,但偏偏又没有人可以摆脱这个地方,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愿不愿意,五谷杂粮,生老病死,这是强加在智慧人类身上的一道金箍,除非你能未卜先知……
猛然间,一股熟悉的画面感汹涌袭来,仿佛在某个时刻曾经历过此情此景。不能回想,越回想,记忆就越像潮退般消失。
在记忆消失的尽头,李非想到了七爷。
9
然而李非并没有去找七爷,他的身体和思想都绑在父亲身上。
现代都市快节奏的生活,大家各忙各的,或许只有生病才能让亲人之间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母亲在家照顾小儿子,做一日三餐。
李非就接送大儿子,并把一日三餐给父亲送去。他像一块上紧发条的钟表,虽不刻意却分毫不差的按照既定时间运行着,每次送早饭的时候都刚好能从医院的LED屏看到N市的早间新闻;而送完晚饭,踏着夜色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天气预报了。
李非的思想也被父亲牵系着。他真切的感受到父亲已经老了,他害怕出现什么意外,更害怕留给他和父亲的时间不多了。
父亲已经被那个令人恐怖的神绑架了。想到这里,李非觉得所有东西都不重要了,而自已和父亲之间所谓的“过节”显得更加荒唐渺小和不值一提。
他开始回忆和父亲的种种。
年轻的时候,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要干活挣钱,也免不了在外面吃吃喝喝,经常很晚回家。
那时李非还在上小学,听话的他总是自觉的完成作业,然后和母亲说说话,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少年李非躺在床上,却不会很快睡去。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他很害怕,这是一种少年人天生的不安全感。
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有一年,小区发生了一件恶性入室杀人案件。一个病号在手术过程中死亡了,病号家属认为医生没有尽到救治的责任,便在一个温馨的晚饭时刻,硬闯医生家里,把毫无防备的医生一家5口人全部杀死。
在那个民风相对淳朴的时代,这是一件通天的大案。
多年以后,当我有了医生的朋友,我才知道,其实出现病号死亡的情况,医生们的心里也是难过的要死。
这里的是非区直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但给小区居民带来的阴影却是巨大的。
知道这件事后,李非更加害怕,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着,身体瑟瑟发抖。他多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他多么想有能力去阻止它。
少年人特有的想象力,让李非总处于一种“随时会有人闯进来”的恐怖画面中。
他多希望父亲此刻能在家中,不管出现什么情况,父亲都会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他和母亲身前。
于是,躺在床上的少年李非,最想听到的天籁之音,就是门锁转动的“咔咔”声,然后就能听到父亲的声音。
他在被窝里抖动的身体瞬间就宁静了,终于可以带着笑脸安心睡觉了。
可这样的天籁之音出现的越来越少。少年李非的不安全感却日益增多。
对父亲的期待转变为失望,又从失望转变为责备。终于,爆发。
那天,母亲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从床上跌落,痛的哭了出来。少年李非惊慌失措,却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只是大哭着,喊叫着“妈!妈!……”
他多希望父亲能在身边。然而父亲始终没有出现。
好在摔的并不太严重,过了一会,母亲终于能试着站起来走动了。
那天晚上,李非的身体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但并不是害怕——相反,那时的他不害怕任何突然闯进来的人!
他的身体瑟瑟发抖,是因为他对父亲的失望和责备已经转变成了爆表的怒气和深深的恨意!
他没有睡觉,直到那个曾经的天籁之音响起。
他“咚咚咚”光着小脚丫跑到门口,眼里擒着压抑久已的泪水,不管不顾的对刚进屋的父亲大吼着:“你干什么去了!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只会重复这一句话,然后就是狠狠的盯着父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非依然记得当时的情景,屋里是安静的,灯光有些昏,父亲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他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
第二天,父亲对少年李非说:“我从来没想到,我儿子看我的眼神竟然像是仇人一般!”
少年李非的心也软了。
这件事成了他们父子的心结。
虽然他们的生活像普通家庭一样,但他和父亲都知道,这个结一直存在。
又过了很多年,当李非也当了父亲,当父亲变成爷爷。李非懂得了父辈的不易,而父亲也终于认识到自已年轻时有些责任没有尽到。于是,老人家对孙子的关爱让李非有些嫉妒。
李非远远的看着爷孙三人的天伦,眼前的画面被泪水模糊了。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但这个夜,未免有些太过漫长。不过无论如何,这个结终究还是消失了。
今天鸡子没有上班,李非把晚饭交给值班的护士,护士对他说:“籍医生说了,明天晚上送饭的时候您可以进去探望一下您父亲。应该很快就可以从重症搬到普通病房了。”
李非走出医院,心情无比轻松,他看看月朗星稀,身后大屏幕播报着明日天气,“近期我市昼夜温差较大,感冒发热人群明显增多,请市民注意增减衣物……”
10
第二天,经过医院外那条熙攘的林荫小路,李非被护士领进了监护室。
李非在牢笼见到了久违的父亲——父亲真的老了,眉宇间有种沧桑和倦怠,但见到儿子的瞬间,李非能感受到父亲强打精神的努力,眼中也有期许的光芒。这一瞬间,过往的前嫌再次冰释。
父子间的感情有些微妙,明明知道对方的关心,却总是装作轻描淡写。
李非问父亲吃住怎么样,父亲说挺好的,白瞎操心。
李非嘱咐父亲水不要一次喝太多,主食不要吃太多,父亲大大咧咧的说,哎呀,没事啊!
放在以前,说不了几句话,两人之间就开始怼呛起来。而这次,李非只是默默的听着,即使有无话可说的尴尬,李非也希望时间永驻。
只要知道那坐山还在,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聊了一会,父亲催促李非回去,“回去吧,别耽误上班,这没啥事。”
李非说等一会,鸡子要过来查房,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隔壁床位上是一个老妇人,护士正在喂饭,忽然一口气不顺,剧烈咳嗽起来,一抹红色喷了护士和自已一身。
李非以为这妇人吐血,吓一大跳,下意识的起身躲避。护士也赶忙收拾,原来这不是什么吐血,只是西红柿的食物残渣。
李非略微宽心。但是,忽然,有一种熟悉的刺痛感在脑中泛起。从那一刻起,他眼前的世界出现了异样:仿佛是在看一部老旧的电影回放,或是在哪里经历过这件事。他不敢回忆,越回忆,记忆就消退的越快。他小心翼翼地抓住最后的画面,像拼图一样,试图找出与之吻合的记忆碎片。
李非感到衣服好像被父亲扯了扯,他回头看到父亲。
下一个瞬间,父亲的动作让他彻底炸毛起来:父亲一脸惊恐,对着李非大吼着:
“快逃!快逃!”
11
“你愣什么呢?”父亲疑惑的看着李非。
李非看看父亲,一切如常,并不像刚才那样兵荒马乱。他方才清醒过来,可能刚刚只是自已的幻觉吧。
“愣什么呢,没事就上班去吧。”父亲又开始催促。
李非没来得及接话,鸡子跟一大帮白大褂一起进来了。领头的正是赫赫有名的杜主任。
说来巧,可能今天所有病号的病情都在好转。杜主任查房一圈,竟是一片欢声笑语,完全没有一点阴沉的氛围。
查到父亲这里了,依旧延续着刚才的欢乐。
杜主任笑呵呵的先开口道:“我听小籍说了,老爷子身体恢复得很好,用不着手术了,再住几天院,回家吃药静养就行了。”
听到这,李非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谢谢主任,这几天心里都一直不安生,听主任这么一说,那就彻底放心了!”
鸡子在杜主任身后冲李非做个鬼脸。
李非刚想在领导面前再夸几句鸡子。忽然,眼前的画面一阵剧烈的颤抖,视野中的一切都出现了重影。
又是一块碎片。可与刚才不同,如果说刚才只是回忆起了某一个片段,那这一次,是把两块极其相似的记忆碎片完美的叠加在一起。两块碎片中的时间线、人物的动作、大体的场景高度吻合,只是在诸如发型、颜色等一些细枝末节上略有出入。
“咚,咚,咚”,李非清晰的听到自已的心跳声,又仿佛跳出自已的自体,看到自已苍白的脸。
视角扩大,他看到所有人在欢快的氛围中交谈着,只有自已呆若木鸡的面孔格格不入。
“咔嚓!”画面定格了。
等李非感到身体的存在,查房的医生已经准备离去了。
李非想逃离,他要赶快逃到楼下的精神科,这种感觉已经快要把他生生撕裂。就像——有两个自已,有两部人生。
“行了,快走吧。看你今天好像有心事一样。”父亲道。
“中,没啥事了,我走了。”
李非走到门口,想起自已的包忘拿了,又折回去。
“丢三落四,今天别上班了,回去休息吧。”父亲嘱咐。
李非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拿起包就走出病房。他走的很快,已经要追上刚离开的鸡子那帮医生。
可能是脚步声太响,杜主任回头看到了李非,他说道:“小李,要走了?对了,小籍还没给你说过吧,以前咱们三个都住一个小区呢,就是防爆厂那个小区,也算是邻居了。”
鸡子说道:“对了,我也忙得没顾上。好像杜主任还说小时候见过你呢!”
李非打个哈哈,客套几句,赶紧离开。他也不想去精神科了,只想找一张温软的床躺下来——脑中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了,黑暗中,有一只手,从容的回放他以前的记忆,然后,叠加新的记忆,再然后,就在刚刚,就在杜主任与他说话的瞬间,那只手粗暴的把他以前的记忆扯断,然后,硬生生拼接上另一段全新的碎片。
究竟怎么了?!
李非走出医院,突然的光照让他在目炫的同时,感觉稍微好些。LED屏上的主播温馨提示着:“最近,我市呼吸道感染导致发热人员明显增多,专家提醒广大市民注意个人卫生……”
12
李非没去上班,他已经躺在了自已的床上。
眼前一片黑暗,并不是象征意义,而是真正的生物学上的黑暗。可他并没有觉得不适,这样的黑暗反而让他有点安心,他可以更清晰的看到那只记忆手。
出现了一大堆碎片,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咚咚”自已的心跳声,黑暗中显示出一段波形。
那只手出现了,如此的真实。
记忆手在碎片中挑挑捡捡,在反光中,李非看到了画面:那是自已走在医院外的林荫小路上,熙熙攘攘。
一块碎片:那是卖东西的小贩。
一块碎片:父亲催促着自已快去上班,好像发生在刚刚,又好像发生在久远的过去。
“咚咚”又是一阵心跳,黑暗中又一段波形。
一块碎片:灵魂出窍的自已仿佛看到了杜主任和鸡子的谈笑风生。
一块碎片:女人吐出一口鲜红的东西,好像是吃过的西红柿残渣,但又好像不是。
一块碎片:父亲呼喊着“快逃”!
这只手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挑出碎片。
一块碎片:自已折返回去拿东西。
等等,自已折返回去了,但并不是医院的走廊,光线有些阴暗,还有滴水的声音。
“咚咚”一阵心跳,一段波形。
还没完,紧接着,“咚咚”又是一阵心跳,黑暗的画面中又出现一段若隐若现的波形。
又出现一只记忆手,像是舞台上的魔术师,把碎片随意分成两片,但是泾渭分明。
李非的脑袋开始疼痛,像要裂开。
“咚咚,咚咚”,两段波好像开始重叠。
李非忽然想笑,如果能有一根绳子,把两堆碎片穿起来,那一定是一件生辉的艺术品。
但现在,它们只是两堆伤人精神的荆棘丛。
“咚咚,咚咚”
……
“咚咚,咚咚”
一定有一件东西,能把这些碎片穿起来。是什么呢?是一个人,是一件事,一个细节,还是一句话,一句漫不经心的说话。
是谁,是老舅,是父亲,是理发,是换尿布,是理发,是打开窗户,是理发,是撞车,是Tony,是剪王的鬼画符,是被自已鄙视的人,是七爷,是理发,等等……李非的瞳孔开始放大。
“咚咚,咚”,两段波形的频率越来越接近。
是理发!是七爷!对!是七爷!是他做的事?还是他说的话!
他可以做的事是什么?他说过什么话?
又开始了,不能回忆,记忆这是这样,越拼命回忆,越抓不住,像手中的流沙一样逝去,像潮水般退去。
可这次,李非拼命抓紧手中的细沙,他用身体挡住前来的潮水,回头间,已经变成滔天的巨浪。他在巨浪面前不再退缩!一步也不能后退,因为,身后已经变成了悬崖!
啊!在李非的内景中,他已经怒吼起来,去你妈的大浪!去你妈的碎片!去你妈的悬崖!
狂风卷着最后一个吞噬天地的巨浪袭来,下一个瞬间,就要把李非狠狠拍碎在岩石上。
父亲出现了,出现在他和巨浪之间,他催促着李非,“今天别去上班了,回家休息吧”。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平凡的男人,挡在了李非和巨浪面前,他心疼自已的儿子,让儿子回家,回家,好好休息就行。
不用管什么巨浪,他有血肉之身,他像一座山!
李非的头快炸裂!但一瞬间,他平静了。内景也平静下来,时间静止了!有苦涩的液体顺着脸庞流进嘴里,他分不清是海水,还是自已的泪水!
“咚——”两个心跳合二为一,两段波形完美重叠。终于,李非驾驭住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自已。
李非平静的说,这是我的世界,我说了算。有一股违反物理定律的伟力,将巨浪生生按下,脚下的悬崖变成了柔软的草地。
七爷在他的脑海中用方言说:
“娃子,晚上多喝几杯酒啊!要不然啊容易做噩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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