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时候,班里都有那种生物角吧?
养养花啊,放个鱼缸啊,弄个乌龟养啊……班里还会专门选个学生管理这个生物角,其实就是给花浇水啥的。
大多都养啥死啥,小孩子嘛,玩两天就没耐心了。
但我们班是不一样的。班里管生物角的是个男生(其他班大多是女孩),姓很少见,姓欧。小欧这个男孩子有点特别,话不多但是脸上常带着笑,平时就喜欢摆弄生物角的花花草草,其他班顶多带几盆仙人掌,他自己从种子开始养,甚至还会自己扎小温室。我们班的生物角一片欣欣向荣,每个来上课的老师在铃响前都要在那转一圈,拉着小欧问究竟怎么打理花草的。
后来曾经上过本地的小报纸,校长还专门在宣传栏替生物角搞了个照片展示。
有天上面有人要来观摩公开课,而且点名要求看我们班,说是在报纸上看过关于生物角的报道。
校长和老师们那几天都在紧张,校长跑来找小欧,拜托他能不能在那天多带点颜色鲜艳的花,临时把生物角弄得更漂亮些。
没想到的是,离公开课还有两天时,小欧病假了。
于是,我临时替他照顾生物角,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等两天后推开教室门,那里的花草死了一半。
公开课的结果自然让老师们不太满意。
小欧在下周来上课,我和他道歉,他惋惜地看着那些花,最后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算了。花还能再开的。
为了替他心爱的花草赔罪,放学后我请他吃了冰淇淋。看到路边有花,他还会和我聊两句,比如那是什么花,是蔷薇还是月季,景观的绿球球是米兰还是瓜子黄杨……
那时候星座和花语在女生中流行了起来,女孩子们时常问小欧自己的生辰花。我有点不好意思再问他花的事,有天放学一起去车站,他问:她们都在问自己的生辰花,你不想知道吗?
我低头笑笑:我和花没缘分的,养啥死啥。
小欧没在意上次的事。他问了我的生日,其实等待他回答的时候自己有些期待,会是什么花?牡丹?玫瑰?还是昙花?
小欧:甘菊。
听名字就是不起眼的小花。我挺失落的。
他拉拉我的衣角:那边花坛里的就是。
夏秋季节的花坛里各色锦花,只有边角有星星点点的小白花。那个就是甘菊。
我叹了口气,自己果然和花没缘分。
小欧安慰我:我很喜欢甘菊的。
骗人。我说:这种花一点都不漂亮。
小欧:不一定要漂亮,它的花语就很好。我妈妈还在的时候,一直很喜欢它。
小欧的妈妈很早就没了,他和爸爸过。有次我去交作业,听见老师们悄声聊天:我们班那个很会种花的小孩子,上次我去家访……他那个爸爸啊……对,好像对孩子不太好……
或许是父亲没好好照顾他的缘故,小欧确实经常病假。
大家都喜欢他。因为那个生物角,全校的师生都时不时往我们这串门,班里永远热热闹闹的。小欧改种了甘菊,颜色雪白,很好照顾。他说,以后万一自己再病假,你就不会把它们养死了。
我试了两天,果然没养死:你为什么对花草那么熟悉啊?
小欧一边给花换盆,一边说起妈妈的事。他的妈妈是个花农的女儿,她和小欧说了个故事,人去世后,魂魄还会眷恋这个世界,变成了花。花开得时间很短,但是年年会开,那些离开的人会再回来看望自己舍不得的人。
后来他的妈妈没了,小欧就自己开始学着种花。
我就在想,妈妈会不会也这样回来看看我呢。他说。
我生日前,小欧说给我准备了一包甘菊的种子,让我可以自己试着种花。
你有没有想见的人?他问我。我说有,我想我外公了。
我答应他,会好好把它种出来的。
但是小欧没再来上过课。
他父亲来过一次,说孩子送去外地亲戚家了,不会再来上课。没有人管的生物角渐渐枯萎,花被一盆一盆扔掉。
他前一天还在替我准备生日礼物,第二天就突然离开——那时候,大家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觉得怪异。尤其是班长眼镜,眼镜和小欧住的很近,他悄悄告诉我们:附近邻居说,小欧的妈妈是被他爸打死的。
所以,小欧可能也被他爸爸打,忍不住,于是离家出走?
我们自己组了个寻人小队,每天放学就去城里找小欧,一直找到天黑。
有次放学找人,我们居然遇到了老校长和老师们。两队人意外相遇,老校长气得戳眼镜的额头:你好,你带头!放学了不回家危不危险?快带同学们回去!
老师们也是出来找小欧的,觉得外地亲戚只是个借口。
校长临走还在叨念:要是他不来上课,明年公开课怎么办?升职怎么办?退休待遇怎么办?……
我们没有找到小欧。
两年过去了,我们准备中考了。考试前,校长找到了小欧的下落。
两年里,老校长每天下班都会去附近转一圈,看看小欧在不在。有天路过小欧家,那是一处破败的平房,他却看到屋后却有一片雪白的甘菊。
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人们在那里挖出了小欧的遗体。他被埋在家里的屋后,是爸爸杀的,说是过失。小欧死时,身上带了包甘菊种子。
他说得对,花开的时候,就是离去的人回来看看的时候。
——《生物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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