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居住的老房子安安静静地坐卧在寨子的最下部,远远地,我看见黑色的屋脊从树木和苞谷的绿色里透出来。
在城市里,绿色是点缀,在这里,房屋才是点缀。
村村通公路从爷爷屋前的台阶下过,连接另一片寨子,这是爷爷房屋周围唯一没有被荒草覆盖的地面。
听到汽车声,爷爷颤颤巍巍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爷爷可能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汽车是打破寨子宁静的外来之物。
爷爷拄着拐杖在院坝边缘挪步,最后在台阶上面站定,朝我们的方向看。
“那个老爷爷是谁?”飞一边下车一边问。
“是祖祖啊。”
“祖祖更老了。”
上一次见爷爷还是去年暑假,那时飞飞还不满4岁,在他的印象中,祖祖还没那么老。
我仔细端详爷爷,爷爷的背更佝偻了,背上的那个包更大了,身子却愈发小了。
一年时间,对我们而言是一闪而过,它却在爷爷的身上刻下了如此深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爷爷说,胸口以下的身体哪儿都疼,出去走走都困难,只能坐着或躺着,一天总也过不完。
爸爸说,前不久,爷爷为了把一块长了木耳的木头扛回家,才走几步就骨折了。医生说年纪太大,只能保守治疗,要住院还是回家家属和病人自行决定。
爷爷不想住院,执意回了家,就那么强撑着,痛了就吃止痛片。
我们到家是上午十点多,十二点左右爷爷去睡午觉了,我在屋外一直听到他哼哼的呻吟声,估计躺着也不舒服。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爷爷都窝在电视机前的那个大椅子里,身子整个向下缩在一起,脑袋耷拉着,似睡非睡。
爸爸说,之前他们四兄弟商量过,让爷爷轮流住在几个儿子家,每家住几个️月或一年,可爷爷哪儿也不愿去,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家的房子里。
这两年,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二伯之外,爸爸三兄弟商量好了每年留一个在近处,三天两头去看他一眼,给他置办些日常用品,带他看病。
傍晚时分,爷爷坐在屋外的板凳上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幽幽地说起前几天寨子里去世的一位老人。
他说:“等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硬了,三个儿子,小的没一个在跟前……”
他又说:“我可能熬不过这个 83 岁了。”
我们都知道爷爷话里的意思,可我们没话可接。
爸爸说,爷爷之所以不想住院也不愿住在各个儿子家,是怕百年的那一天进不了家。这是家乡的一种风俗,在外去世的人回来是不能进家门的,只能停在外面。
二爷爷,也就是爷爷的弟弟不久前去世了。老之将至,爷爷时刻准备着,他最害怕的就是老来不能进家门。
这一次的话题很沉重,爷爷一个人住着,让人不放心。在他百年的那天很有可能和寨子里的那位老人一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死亡一直被忌讳,而死亡正一步步逼近,我们不能不面对。
离开的时候,我搂着小妹以小妹的口吻说:“祖祖,你好好的,我们下次再来看你啊。”
小妹向祖祖挥舞双手,喊着拜拜拜拜。
“我也想好好地,不晓得能不能好呀……”爷爷在我们身后叹息。
我说:“没事,爷爷,会好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爷爷,倒不如说是安慰我自己。
我比谁都清楚,现在与爷爷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倒数,也许就再没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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