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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阿难,找到自己

找到阿难,找到自己

作者: 糖枫 | 来源:发表于2020-06-08 22:54 被阅读0次

“世间所有的相逢都是久别重逢。“就像我在这茫茫书海中,在这样的年华里,遇见了虹影。这就像是一场被时间过分辜负的久别重逢,但却是命中注定的。

最先是在一本杂志里看见一篇关于著名英旅作家虹影的访谈录。我想,和所有被吸引者一样,她的漂泊人生,在深深地触动与唤醒着我那颗早已尘埃落定的心。她是一个既持有着漂泊者的孤独与骄傲又拥有着生为女人的自信与尊严的人。一些刻在命脉里的记忆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失去它原本的色彩。我依旧记得书中关于她一段经历的描诉:

身处异国他乡,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长椅子上,微凉的风轻轻吹着她那张略显落寞的脸,一个陌生男子微笑地走向她,轻声说道:

“你真像个逃难者。“

一个漂泊女子的归属终是落在了这样的一句话里。爱情的种子由此在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英国男人交汇而成的心海上滋滋衍生,长成了一座巨大而繁茂的悬浮森林,就像张开双手的女神,接纳和庇佑着人世间所有未寻得彼此的有情人们。

当处于人生某一个特殊的阶段时,人们会愿意再次扯开已结痂的伤口,让他人观摩那段血淋淋的难堪过往。可是,这般近乎自我毁灭的重温方式,是为了自欺欺人似的缓解此时此刻所必须承担的痛苦,还是当做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来纪念已逝去的自己,从而塑造新的自我。十八岁那年,充满耻辱的私生女的身份随着一位陌生男人的出现,被狠狠地抛向了虹影那张削瘦苍白的脸庞。一次太过惨烈的真相,对于一个必须承受它的人来说,不是致她走向毁灭,就是致她走向巅峰。就像曾在撒哈拉寻得自由与爱情的三毛用自杀的方式回应着荷西潜水溺亡的现实,而在一个饱受贫穷与饥饿的重庆八口之家长大的虹影用一本半自传性小说《饥饿的儿女》,来反击洋洋自得的真相嘴脸,向着世人,向着所有读者高声呐喊道:我是个私生女,是一个属于我父亲和母亲绝对爱情的结晶。耻辱有时候,可以不仅仅只是伤害。《饥饿的儿女》一经出售,就引起了文坛界的强烈反响,为虹影日后的创作起了个近乎完美的开头。

十八岁,是虹影漫漫人生拐角处一个至关重要的十字路口。十八岁之前,她活在亲人和邻居满是蔑视的眼光里,十八岁之后她活在了所有读者温柔与仰慕的眸光里。十八岁时,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私生女身份的她,毅然选择独自一人离家出走,辗转于各城市谋求生活,并开始文学创作。先后进入鲁迅文学院和上海复旦大学作家班进修。1981年后开始写诗,代表诗集有《鱼教会鱼唱歌》。1988年开始发表小说,代表作品有《饥饿的女儿》、《好儿女好》、《孔雀的呐喊》、《K---英国情人》、《上海魔术师》、《女子有行》、《阿难》和《奥当女孩》等。这些作品在国际文坛上声名鹊起的同时,她也成为了最受争议的女作家。其中的原因或许是人们对她自曝私生女身份的无法理解,亦或许是对她在书中对于女性欲望近乎离今叛道的描写无法坦白接受。但是,我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写作是一种绝对的自由,可以不受任何世俗的约束。这样一种赤诚的写作方式,出乎意料地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幸运,使她获得了在年少时期所企望的和从未企望的一切。我对于虹影的喜爱,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作品和她的文字所具有的魅力,还有她的经历本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我在这个年龄段里所渴望的被允许获得的自由。她的存在本身就蕴含着我无比企望的对生活的不羁与放肆。有了初尝虹影开篇之作《饥饿的儿女》这部小说无底洞般的感觉,我开始有意识的阅读虹影的一系列作品,如《孔雀的呐喊》《饥饿儿女》《好儿女花》《女子有行》和《阿难》等。在我阅历过的这些作品中,最喜爱的竟是《阿难》这部名气不大的作品。《阿难》虽然不是虹影的开篇之作,亦不是最受争议的女性主义作品《K-英国情人》,但它对于我而言却有着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阿难,阿难,阿难...“这个虹影通篇写的最多的词,似是一声一声的呼唤,又似一次一次的轻声低语,萦绕不绝于耳。这是作家对读者的一次次的引导还是偶尔玩性大起而自导自演的一场诡计?一位女性作家能够因着私生女的身份而有恃无恐的生活在这个假模假样的社会,她的作品又该是怎样的离经叛道。一部《饥饿的女儿》自曝私生女的身份,一部《好儿女花》揭露自己与小姐姐共事一夫的惊人家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次飞蛾扑火的毁灭,还是一次凤凰浴火的重生?从一个生活在贫穷的重庆六口之家备受排挤的瘦弱女孩到如今闻名海外的英旅女作家的蜕变,到底是什么早就了这一次超越蜕变的重生。于是,我想象着在进行创作的某一个瞬间,虹影找到了上帝之手,像个小孩一样紧紧拽住不放。而我们这些在读着她的作品的人,也正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和她,和上帝开始了一段段超越时空的神秘旅程。

虹影是一位新女性主义作家,所以她的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具有女性主义色彩。女性是虹影作品里永恒的主角。《阿难》这部以男性名字起名的作品亦是如此。《阿难》讲述的是两个女人对一个隐没与印度极具传奇色彩的重金属歌手阿难的惊心动魄的找寻。可故事的最后她们都寻到了什么,是阿难还是自己?阿难虽然在整部作品中,时时出现在找寻者的口中,可他真正的现身只有一次,就是纵身跳入洗灵之河---恒河的那次,也是最后的一次。阿难在整个找寻的过程中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到最后却是一次真实的彻彻底底的消失。所以,真正的主角不是阿难,而是身为作家的“我”和深爱阿难的“苏霏”,是女性。“我”陷入婚姻的低谷,恰逢此时香港媒体界的顶尖人物,《每日报》的副主编苏霏高薪聘请我去印度写游行记,但实际上是利用我去印度寻找传奇歌手阿难的行踪。而我”的另一个被隐藏的身份便是孟浩调查组的成员之一,专门负责调查不法奸商黄亚连的案件。“我”从入住新德里的五星级酒店到借宿婆罗尼斯的辛格上校的家,在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印度之旅的行进中,真相在历史的轻唤下在“我”,阿难和苏霏的面前揭开了那残酷的面目。苏霏的父亲在一次印巴分治战乱中害死了阿难的父母亲,而苏霏的父亲后来也死于印度教分子的手中。这样的孽缘对于两个深爱彼此的情人来说,是致命的。就在阿难跳入恒河不久,回到香港的苏菲也自杀于南丫岛上的一个曾和阿难一起居住过的别墅里。个人的小悲小喜是不足以牵动世人的同情,因为只有在历史悲喜下发生的个人悲喜才能够最大化的引发人的情感和共鸣。虹影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并且将其尽善尽美地运用在她的作品中。在她的大多数作品中,虹影扮演的不仅仅是一名作家的身份,同时还兼扮史学家和诗人这两种身份。她喜欢在书中插入一些诗句,自己的也有他人的。她喜欢借助宏大历史之手去理清个人命运与时代命运密不可分的关系,最终完整的勾勒出人物的整个生命脉络。就以阿难这个人物为例,如在《阿难》这部书中所涉及到的,中国远征军撤退缅甸时,中国军官阿难的父亲黄慎之遇到并爱上印度贵族阶级女子阿难的母亲库尔玛,他们不顾种族和家族矛盾相爱并且共同孕育了一个属于他们俩的爱情结晶---阿难。阿难除了拥有一半的中国血统还拥有另一半的印度血统,这就是虹影开篇提到的为什么阿难的面容在中国人中特别突出的原因。阿难对于重金属的迷恋正是出于在文革时被囚禁在学习班期间受到的耳膜连着脑袋一起震荡的酷刑所致,这是一个被施虐过的畸形的迷恋。而1942年印巴分治混乱中阿难父母亲的惨死最终也造成了阿难成为孤儿这个残忍的现实。历史的洪流会将置身其中的人们推向一个不可抗拒的宿命终点,而我们都是被选中的人,平等却不自由。有人说虹影像女巫,喜欢给她的作品蒙上一层神秘面纱。人类始终是喜欢猎奇的生物,对于未知和神秘,我们既恐惧同时又无法抗拒它们的魅力。我们就像是被她施了魔法的牵线木偶,不由自主的靠近那被一层层面纱掩盖的神秘深处。在《阿难》的开始几篇里,虹影就写了一个关于阿难的传闻,极具传奇色彩的重金属歌手阿难之所以隐于印度的原因是因为他得知在印度有一个与自己名字相同的印度佛陀---阿难陀。传说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阿难陀,是个极俊美的男子,因为面容清俊,既易吸引女人也易受到女人的诱惑,所以他一生难以逃脱的劫难便是女人,而最大的劫难也是女人。虹影在作品中赋予“阿难“这个词的另外两种寓意:其一是,艰难世事唯一的欢喜;其二是:难中之难。不论虹影要将这三种寓意中的哪种寓意赋予阿难这个人物,还是要将三种寓意都集于阿难一身,这三种寓意都具有显而易见的悲剧色彩。而这些寓意跟书中阿难由生向死的宿命有着难以置信的吻合。阿难可以说是一个在女性欲望下的牺牲品。这个女性就是苏霏。阿难能够从一个重金属歌手到一个不法奸商的这一堕落转变,除了外界因素的间接影响,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他深爱的女人所给予的直接影响,苏霏的强势和不满足像一个定时炸弹存在于他们的爱情始末,时间到了,爱情也就毁了。故事的最后虹影借助十二年难得一遇的昆巴美拉节给了《阿难》这部作品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结局。昆巴美拉节在印度是一个所有罪人沐浴在恒河水中,洗去罪孽的节日。万人集聚恒河洗灵的场景空前绝后。这样神奇的节日最终也成就着这次追寻之旅的结局。阿难最后纵身一跃,跳入恒河中,最终消失。这样一种洗去罪孽的方式是一个悲剧更是一场自我解脱的新生。死亡在终结个人的历史的同时,往往也在开启着世界新的历史。

当“我”从物是人非的印度回到北京空荡荡的房间时,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在恒河里,

我看见无数的人影和声音,

可我看不见自己的心

找得到阿难 找不到我自己。“

阿难,或许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是一个寻找者所追寻的一个曾经的最理想的自己。对于“我“而言,接受去追寻阿难踪迹这样的一个任务,或许是为了给自己死寂的婚姻一个暂时的逃离口,或许是为了重新找回身为女人的骄傲与尊严;对于苏霏而言,找到阿难,便找到了那个曾经鲜活的爱情,找到了一条能够洗去罪恶的恒河,使自己沐浴而新生,获得生而为人的快乐。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忙碌世间,我们一路兜兜转转,磕磕碰碰,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条走回内心的路,循着这条路,我们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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