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江汉平原,土地肥沃盛产花生。每年暑假,花生就熟了,得拔出土,收回家。村里孩子们的学费一部分也出自这里。
小时候,我们家都是六口人全家出动。天刚泛白就灌好茶水,拿上蛇皮口、小钉耙和小板凳下地拔花生。只感觉天越来越亮,阳光照在身上越来越刺痛,脚底沙土越来越烫。用爸爸的话说,我的头也是越来越低,钉耙也动得越来越慢。叼着烟的爸爸总是会借机教育我,好好读书,以后就天天坐在空调房里。然后我这个年纪最小的姑娘每次都享受特殊待遇,被恩赐回家做早饭。米茶是爸爸出门前早早煮好。一回到家米茶差不多也凉透了。喝口米茶汤,感觉心里憋着的燥热气散开了。然后进菜园扯几个茄子豆角之类的,开始做菜。虽说肉星都看不到,但是肚子里就灌了点茶水忙活了一大早的一家人来说,回家有饭吃就很满足。
把自家的花生地拔完,再拿钉耙把地仔细地翻一遍,把落下的花生也收拾了。自家的花生才算收拾完了。家里的人是闲不住的,更何况花生收拾完后就是交学费的大放血时间,有几家父母能安稳地坐在家避暑打麻将呢。自家的地翻完了,就开始去捡花生了。
老家正好就在三个县的交接地,周围有很多监狱农场的地。几百亩几百亩的花生地,劳改们在干部的监督下把一窝窝的花生拔起来,然后装车拉走。等在田边的老百姓,总有几个胆大的试探地跑到拔完的花生地地中间去捡捡落下的花生。然后被干部或劳改队长给吆喝着赶回路边,这样几个来回后,某些地块就放开让老百姓去捡了。我打小就拧着个小竹篮和小钉钯跟着奶奶去捡花生。偶尔发现一窝被漏拔的花生,跟中了大奖一样开心,看着篮子慢慢满起来,成就感满满的。待回家吃饭的时候,自己也努力地挎着自己捡的花生,不肯让奶奶帮我。回到村子里,大人们见到就会夸,“捡了这么多,真勤快”然后数落下自己家还在睡觉或看电视的熊孩子。回到家,爸爸也会表扬我一番。
再后来监狱大改革了,劳改犯少了,地就被有钱有势的老百姓给承包了。家家户户收拾完了自家地,还会去帮那些承包的新地主去帮忙拔花生,按一蛇皮口袋多少钱算起。大人们的家常闲谈中,多了很多新的内容。谁花生袋装得不满还要去算钱,被工头给骂了。谁和工头是啥沾亲带故的关系,一袋子花生里很多沙还给算了钱……村里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车也多了起来,只是我越来越陌生。
大学毕业,终于圆了爸爸的愿,每天坐在空调房。和妈妈的电话聊天中,知道了村里大的变化,知道了村里人和她的亲疏远近。每次听完都觉得,她说的人还是我小时候叫叔叔大爷的人吗?慢慢地习惯了这些变化。以致于当听到妈妈说,奶奶出殡的时候,妈妈去请本家亲戚帮忙,被告知要去给谁赶工,硬是吃饭的时候才全家出现。他们的冷漠于我,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我心疼她的无助,怪自己怀孕在身不能回去。只能懂事地安慰她,不要因为是本家亲戚,就幻想着会对自己有多好。平时对自己好的人,心怀感恩就好。
我依旧爱吃花生,只是再也没去捡花生了。妈妈前两天电话说,地卖给别人了。开荒种了一点点花生,她也觉得力不从心,能收多少就收多少。我很开心,她终于不再要强地下地干活,不再因为无人帮组而着急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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