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叶!药草磨好没有,你能不能手脚麻利点!”
“啊……十分抱歉!”
相叶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加快了研磨的速度。无奈他做不好细活,磨出来的液体溅出了三分之一,一旁的老医师看着他,连连叹气,脸上掩饰不住焦虑和嫌弃。
“呜——”
一声低沉嘶哑的哀嚎传来,相叶抬头看,心里不由一噔——又来了一个。
他们眼前的猫身子摇摇晃晃,缺了左耳和左眼,黑漆漆的眼眶似无尽的黑洞,诡异得很。
相叶再低头看了看躺在草垫子上呻吟的众多猫,他们与那只猫一样,身体某些部位突然都消失了,伴随着高烧,正濒临于死亡线上。
这种异变,俗称『失躯』。
“哎呀,怎么那么多『失躯』的猫!真是不详啊……喂!相叶你手别停啊!真是的,新来的那只猫可比你能干多了!”
手背被老医师的拐棍敲了一把,相叶吸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地看向细心为患者喂药的松本。后者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督促他快点。
——唉,我真是三明治里面那块可怜的火腿肉啊。
相叶自暴自弃地磨起药草。
凌晨时刻,相叶家的门阀被一只失去尾巴的患者拍断了。那猫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就被低气压的松本来了记上勾拳。
显而易见,侵入者不省人事地昏过去了。相叶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炙热烧上手心。他叹息道:“是『失躯』啊。”
“『失躯』?那是什么?”
相叶震惊地望向好奇宝宝模式的松本,连尾巴的晃动都停滞了片刻。
『失躯』是在『虚噬』发生后,突然袭来的异变,多发于雌猫。因而村落里的雌猫急剧减少,只剩下空有一身蛮力的雄猫们了。如今,雄猫也难逃其魔手,这只年轻的雄猫便是证据。
相叶沉默地想了想,问:“你知道『虚噬』吗?”
“倒是听说过。”松本抬眼,“不过我从来就没被森林‘拒绝’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那东西有这么可怕吗?”
——我的天!『松原』百里外便有被『虚噬』污染的森林!他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相叶抽抽嘴角,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犹豫片刻,指了指昏在地上的猫说:“我们把他抬到医师的院子里吧,边走边说。”
没想到,他们沿路撞见了成队的『失躯』患者——他们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喉间发出阵阵毛骨悚然的呻吟,仿佛行尸走肉。
相叶害怕地伏低耳朵——这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噩梦吗?
等到了医师住所,那名老者二话不说就把相叶抓来当苦力——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毕竟相叶乐意帮忙的软性子在村子是家喻户晓的。
——只不过连累了松本……但他的确很擅长这种细致活啊。
相叶回想起收留这怪猫的日子里,松本把他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度让靴子沾满泥巴的主人不敢踏足。
直至阳之月挂在树梢,老医师才肯放他们走。相叶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猫,心尖冒起丝丝寒气,他不由迈大步子,匆匆往住所赶。
“喂,走这么快干什么!”
身后传来松本的抱怨,他才刹住脚,等了几秒。松本没好气地与他并肩站着,被夕阳镀金的脸上满是疲倦。
“……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干活了。”原本你也不用帮我们村子做事啊。相叶歉意地想,茶色的耳朵沮丧地焉了。
“没事,倒是你……”
松本戛然而止的话语令他在意,相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手背因被多次敲打而变得红肿。他尴尬笑笑,将手别在背后,说:“我不擅长这种需要巧力的活。”
“你为什么不拒绝?”松本蹙起眉,“磨药明明是护理猫的工作,根本与你无关。”
“……村子有难,村民应该帮忙嘛。”相叶眼中的光一敛,稀松平常地笑着。
松本眉头纠得更深了,他沉默地盯着相叶的脸,轻声说了句“傻子”。相叶晃晃尾巴,假装没听见。
——乐意帮忙什么的,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但是如果不去帮忙的话,我会被……
他垂下眼,莫名烦躁起来。他的脚步不经意又快了些许,但未等松本抱怨,他突然停下来,嗅着周围的空气。
是猫的气息。
而且,是他闻过的味道。
“不愧是村里最强的斗牙啊,还是被你发现了。”一只猫从影影绰绰的树影里走出来,语气带着自嘲。
相叶眯起眼,有些吃惊——那对灰色的尖耳朵,不正是辛吗?他来做什么?难道他也得了『失躯』?
“最近突然多了很多『失躯』的猫,真是不安啊。”辛以拉家常的语气说道,随即语锋一转,他盯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松本,莫名笑了:“相叶,你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村子里,你带来了灾祸啊。”
相叶默不作声,他知道辛对他的见死不救还耿耿于怀,这几天,他没少因为地盘相撞的借口与自己对战。
——如果辱骂能解决他心底的疙瘩,那最好不过了。
相叶转身打算绕远路回去,他刚迈出一步,辛突然说道:“我知道那只外来猫的秘密,他是被恶魔诅咒的不详之猫对不对?”
那瞬间,一把长剑猛地扎入辛的脚边,吓得他寒毛倒竖,他恨恨地盯着眼前平静的相叶,听见他说:“注意你的措辞。无凭无据就指控我的客人,你有自信在决斗场打赢我吗?”
辛悻悻夹紧尾巴,将长剑扔回去。相叶收回剑,见对方没了下一步动作,微微松了口气——刚刚为了装作镇静已经耗费了他的心神,现在他的手还在抖。
——说谎可真是费劲活……嗯?奇怪了,他是怎么知道松本的身份的?
“哼,长老大人会亲自查明的。”
——……他告诉长老了?
一束恶寒的电流自脊背传入大脑,在他眼前炸开。相叶想都没想,抽出短刀射向辛的脸颊。
“杀了你。”他刻意压低的语气里夹杂熊熊怒火,那双温和的眼眸此时瞳孔细长,迸射出骇人的杀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理性在那瞬间断了,长期压抑的某种情绪疯狂蔓延,让他恨不得杀了那个口出狂言的家伙——该死的,他居然告诉了长老?!
长剑在阴之月的照耀下泛出清冷的蓝光,他架好姿势,尖细的瞳孔死死盯着战栗的猎物。
“无端端打什么架!”
千钧一发之时,手臂被用力拽了一把,相叶踉跄几步,偏头严厉地瞪着碍事者。而辛早就趁机逃走了。
相叶看着那猫的背影渐渐融入黑夜,尾巴有气无力晃了晃——他的精神经过暴怒后,陷入乏困的疲倦。
——究竟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你冷静了吗?”
“……嗯,抱歉。”相叶扯出一抹笑,躲避松本狐疑的眼。
“不,是我待得太久了。”
松本望向被黑暗笼罩的森林,他的意图不言而喻。相叶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舍——再也没有猫会唠唠叨叨地在他身边说地板要扫干净、床铺要定时清洗、书架也要抹干净……
——原来与别的猫生活在一起也不是很糟嘛,除去这位离奇的洁癖症和起床气之外。
——似乎……唤起了很怀念的回忆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相叶感慨地抖抖耳朵,他小声地说:“夜深了,你留下睡一觉吧。我明早送你去村口吧。”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松本的眼闪了闪。小少爷别扭地嘟囔了一句“笨蛋烂好人”,却乖乖跟在他身后回家了。
那夜,相叶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松原』村的大门处,浑身是伤。什么时候受的伤,为什么会受伤,他通通不记得。只是那虚浮的脚步像是被牵引般,令他走到了这里。
他隐约听见有几只猫的脚步渐渐靠近,他们身上的气息带着警惕和疑惑刺向相叶。
——好累,好痛……
“哪来的猫啊?不会是从『岚桥』过来的赏金猎人吧?”
“赏金猎人?那他是被魔物打伤了?要是魔物嗅着他的血找到这里怎么办啊!快赶他走——”
“但他伤得很重,赶他走的话他会死吧……”
“他又不是村里的猫!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起伏的讨论声时高时低,相叶视野渐渐模糊,色彩愈发黯淡。他强睁着眼,向前伸出一只手。
——拜托了,只要给我一个地方喘息就好了……
各色的尾巴在越来越小的视野摇晃,却没有手去扶他。相叶的手慢慢垂下了,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信息——在『岚桥』以南的森林栖息的猫儿多数重视村落,敌视外来者。你要是想得到他们的帮助,首先要让他们尝到帮你的好处。
……不过这个信息到底是谁告诉他的呢?
相叶混沌的脑子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任由身体往前栽。在他视野被泥土覆盖时,一只瘦弱的手稳稳扶住了他,与此同时,一道沉稳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见到重伤的猫却见死不救,我有教过你们这条规矩?”
“对不起,长老大人……”
相叶费力抬头,映着阳之月耀眼的光,他看见一双缺了口的白色耳朵晃了晃,那只耳朵的主人朝他笑了笑,说道:“坚持住了,你想活下去吧。”
相叶虚弱地点点头,勉强才分清她眼底赞许的笑意,她身形瘦弱,却轻而易举把他扶了起来。
“孩子,欢迎你来到『松原』。”
在他疗伤的期间,这位好心的年迈雌猫为他安排了一个废弃的住所,时时亲自来探望他。
她对他说过很多话。
“『松原』的笨猫除了行商猫就没接触过外来者,态度恶劣了些,你不要在意。这里只是个空村落,接纳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我也欢喜你的模样呢,呵呵,说笑的……”
“……嗯?在烦恼怎么跟大家好好相处吗?实话实说吧,这个村落崇尚弱肉强食,几乎都是善于战斗的斗牙。你只要展现你自己的实力就够了。让我想想,比如卖人情就是不错的选择呢,呵呵,这也是说笑的……帮帮忙,他们会接受你的。”
“听说你和我大儿子打架打赢了?不要露出这么内疚的表情,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你是赢者。做得很好啊,孩子。”
“今天天气真不错呀,是令毛发蓬松的好日子。孩子,要不要一起散散步呢……嗯?问我为什么称呼你为孩子?呵呵,村落的所有猫都是我心爱的孩子。”
每次她说完后,满是皱纹的脸上都会多了几条柔和的笑纹,灰色的眼被光线映得发亮。她抬手揉揉相叶的头发,似母亲对孩子般慈爱。
——原来我这拼命帮这帮那却不懂拒绝的坏毛病是托了她的福。
旁观回忆的相叶自嘲笑笑,喉间却发出满足的呜呜声。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安心的暖意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份温暖消失了……
画面突然一转,刺眼的阳光令相叶眯起眼。他定眼一看,自己挥舞着长剑,不断格挡攻击者的剑。那是一只拥有雪白毛发的少年猫,金色的猫瞳似乎积蓄了些不满。他用力地敲打自己的剑,还气喘吁吁地大喊:“你!给我认真点啊!”
相叶犹豫片刻,利用格挡的间隙极速抽出短刀一挥,砰的一声,刚剑直直插入泥土三分,少年被反作用力震了几步,摔在地上。
“你没……”
“啊啊啊——!可恶!又输了!”少年未等相叶说完猛地大叫起来,白皙的脸红红的,金色的眼却充满了敬仰的笑意。
“呵呵,那是理所当然的嘛。”
长老抚了抚长长的围巾,眼睛弯成月牙,眉眼处舒展的笑纹堆了阳光。少年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嘟囔道:“阿妈你只知道宠着相叶哥,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啊!”
“当然是咯,你们都是我心爱的孩子。”
“你每次都这么说!”
少年尖着嗓子叫起来,他蹦起身,似乎是为了发泄闷气似的冲进森林。相叶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迈开腿去追。
“别管他,青春期的小鬼头心思总有些敏感,让他自己冷静想想罢。这附近的森林也没魔物,饿着肚子时他会回家的。”
长老乐呵呵地拦住他,宠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相叶挠挠头,看着她眼中的柔情,焦急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他知道,这只完全继承了母亲优雅白发的少年猫是长老最疼爱的幼子。其中有老年得子的缘故,更因为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常常带着惹人怜爱的笑意。
——对一个孩子动真格,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
“对不起,我应该……”
“哎呀,怎么又露出内疚的表情了?孩子,你还是笑着好看啊。”
长老无奈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用那只干巴巴却温暖的手轻抚相叶的耳朵根。他满足地呜了一声,尾巴悠悠晃动着。
那天阳光正好,清风惬意,森林渗入了安心的气味。他们坐在折倒树干上安静享受悠闲的时光。远远望去,他们宛如一对真正的母子。
——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温馨画面渐渐淡去,相叶痛苦地闭上眼,恨不得逃出这个梦。他的四肢却仿佛被钉子固定般,动弹不得,浑身泛起刺骨的寒意。
——如果他没有死的话……
众猫倒吸凉气的声音灌入耳朵,他睁开眼,绝望慢慢沉入心底——那只拥有雪白毛色的少年猫倒在大树旁,裸露的皮肤道道伤痕,连上好的皮革也被划破了,染红的尾巴格外刺眼。他澄澈的眼染上恐惧和震惊,似乎是看见了最为可怕的事物。
而最先发现他的尸体的猫,是相叶。
理所当然般,帮忙寻找少年的村民都将怀疑的视线扎向跪在草丛里的相叶。那时的他没看见他们的表情,但现在他却清晰地看清了——他们露骨地忌惮他、排斥他,似乎看到了不祥之物。
长老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她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向前走,向着她最心爱的孩子走。
忽然,一抹鲜红顺着一道划痕沾染了她银白的尾巴根,而她的尾巴仅仅是划过一株柔软的草。然而她似乎感知不到痛觉,依然慢慢向前走。
渐渐地,她亚麻色的披风被划破,露出血迹斑斑的脏乱尾巴。有手疾眼快的村民上前将她拉回没有沾上血珠的草地,低声唤道:“长老大人,这片森林不对劲啊……”
她闻言,无动于衷,眼睛直直地凝视那具年轻的尸体。她没有哭,她为什么不哭呢?
只是,相叶才发现,她的身子原来这么小,好比苍天大树下脆弱摇曳的、枯萎的花。
——如果我没有动真格的话……
——如果我追上去的话……
——如果……
内心翻涌着不知名的黑暗情绪,指尖都泛着冰凉,相叶捂住眼——他不想看了,不想看少年瞪大的眼,不想看长老佝偻的背影,更不想看村民的脸色。
——……真的是我的错吗?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是我!不是我带来了『虚噬』!要怪就怪你们与世隔绝,不知道这种灾祸已经降临了啊!
挣扎于痛苦与内疚的内心突然咆哮,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吗?
——不、不会的!
相叶甩甩头,呼吸变得紊乱。他的视线不经意对上少年金色的眼,赫然发现那双眼早已空洞无物。
“嘶——”
是蛇。一条鲜红如火苗的蛇从眼眶缓缓挪动身子,三角的头对着相叶,似乎在微笑。
“呜哇!”
相叶猛地蹦起身,大口呼吸空气。他坐起身的瞬间,乱麻的大脑似乎接收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这令他的神经更为敏感。
他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对上昏暗冷光下的黑曜石眼睛,他怔了一秒,听见对方叹了口气,语气一如既往地贫:“你睡觉能不能安分点!”
——那你起床的时候能不能安分点?
相叶下意识吐槽道,不过他当然不敢说出口。这么一想,心情倒是平复了不少。他再定睛一看,松本一身厚厚的黑披风,肩膀挂着自家的袋囊,俨然一副随时起行的模样。
——为什么他能光明正大地拿着我家的行李准备走啊?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家。
——不行不行,不想了!
相叶烦躁挠挠头,跳下床,盯了松本几秒,心里才确信他要走了。他略微不舍地摇摇尾尖,说:“我送你去村口吧。放心,即使不点火把我也认得清路的。”
松本犹豫片刻,点点头。相叶赶紧套上冬天用的麻色披风和长靴——虽说只是秋天,夜风却宛如急切的情人撕扯过路者的衣服,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他们一路放轻脚步,绕过插着火把的住宅,九曲十八弯总算来到了村口。村口处左右两株笔直的剑木似亘古的守卫,张开的粗枝是它们的双手。这里静悄悄的,唯有冷风席卷而过……
原本应是如此。
相叶看着村口密密麻麻弹跳的星火,脑子一时蒙了。明亮摇曳的火焰下,站着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为首的猫向前踱了几步,橘色的火光映得她眼眶凹陷,褶皱子似蔓延的爬山虎,布满她枯槁的脸。相叶望着那豪无光泽的白色缺口耳朵,喉间一紧。
“孩子,夜禁期间你要去森林干什么?”长老冷冷地说,利刃般的眼神刮过松本,“还是说,你要放走这只被恶魔附身的不详之猫。”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为什么知道松本会在今晚离开?
听见松本对某个方向啧啧舌,相叶偏头看,一只灰猫站在长老身旁,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是辛!
“是他带来了『失躯』,杀了他!”长老命令道。
“对!都因为你接纳了这只猫!村子才会爆发『失躯』!你要负责任!”
“杀了他!杀了他!”
相叶愕然瞪大眼,对他们不可理喻的疯狂感到反胃——『失躯』早已在村落蔓延一段时间了,他们却将这一灾祸的诞生强加于一只暂居的猫身上?!而且,他帮助过村落啊……
尾巴被燥热的狂气激得竖起来,相叶下意识挡住背后的松本,喉间发出震慑的低哑吼叫。长老眯起眼,严厉喝道:“相叶!违背我的命令后果会怎样,你知道的吧!为了村落,杀了他!”
违背长老,便无法在村落生存下去。他会失去那小小却温暖的家。
……但那真是他的家吗?
相叶看着火光下被隐藏的金属光泽,看着长老浑浊的眼,心寒了。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要是他不杀了松本,被杀的人会是他。
然后,他会被这些疯狂的猫吞进肚子里。
他低着头转身,抽出短刀。刀尖因紧绷的肌肉聚力而微微颤动。
“来吧。”
相叶吃惊地抬头,见松本平静地架起姿势,眼中闪着一如初见时清澈的战意。
——为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流浪呢?”明明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松本挑挑眉,理所当然地说:“我是自由的,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当然,你也是自由的。”
——我?我是自由的吗?
见相叶呆愣地站着,松本不耐烦地说:“别发呆啊!说到底,活着不都是为了自己吗?这场决斗也是,是为了自己坚守的东西。我举起武器是为了活命,你呢?是为了村落吗?这个村落有什么值得你拼命的地方吗?有的话,就拔出你的剑!”
——这个村落有什么值得我拼命的地方?当然有啊!
——晴天时,坐在南边的空地上,会很舒服。雨天时,会有房子挡风避雨……虽然屋顶似乎破了点地方,回去好好修补一番就好了。
——这里还有需要我帮助的猫啊,还有长老,她对我很温柔……吗?
相叶困惑地抬头,注视阴之月缓缓从乌云里露出一角。他沉默半晌,突然笑了。
——刚才,她叫我相叶,而不是孩子了。我从那刻起,被排除为村民了吧?
——……不,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已经被排斥了。在那个孩子死去……在『虚噬』第一次出现在村落附近的那刻起。
——就算怎么帮忙,也没用了。我在他们心中,已经只是空有本领的工具吧?
——我逃避了这么久吗?
相叶呼出一口气,紧绷的手臂放松了。他朝松本笑了笑,说:“右边的防御比较弱,你记得跑快点。”
说罢,他转身拔出长剑,冷静地扫视他们,目光最终落在长老身上。仿佛有一根长刺扎入心底柔软的地方,很痛,但让它痛着吧。相叶想,将剑对准了佝偻的老者。
“相叶!你在做什么!”长老尖叫着,周围的猫伏低身子,露出獠牙。火光下呈现各色的面孔,让他觉得这才是恶魔的真面目。
“你快逃!”相叶吼道,同时以子弹般的速度冲上前。
他挥着长剑抵挡袭来的武器,短刀不忘提防攻击者的凑近。众多猫蜂拥而至,拿着他们的武器,眼里充斥愤怒与兴奋的杀意。
哀嚎,狂吼,鲜血淋洒其间。黑压压的影子在火光里摇摆不定。好一场修罗盛宴。
身躯被划破多处,手臂因为挥刀频繁而变得酸痛。他挥汗如雨,疼痛无时无刻包围着他,但他有生以来感到痛快,宛如挣脱束缚的鸟。
——真奇怪啊,明明要死了,还这么快活,我也是疯了吧……
——……那么,就一起疯吧!
他看见了那条鲜红的蛇,吐信子的声音近在耳畔。异样的情绪似火山爆发般蔓延全身,他的视野只剩下红,红,红!
“蠢货!我才不要欠你的人情!”
混乱的惨叫声和喊叫声中,一道怒吼却清晰地传到他耳边,众猫突然退了几步,呆滞地看着他的后方。
相叶还未来得及转身看,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直直劈在他与村民之间,震耳欲聋。他的视觉被剥夺,只能看见一片白光。
一股蛮力抓住他的手腕,冲向某个方向。相叶眯起眼,视野的白光渐渐褪去,模糊的光影中,唯独那对黑色的猫耳无比清晰。
如同鬼魅般的森林此时慷慨张开它的怀抱,迎接两个逃亡者。他们在昏暗中跑了几里路,停在一小片空地里。
相叶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但他反而不想睡。自由的滋味让他忍不住笑意,他朝着倚在树干上气喘吁吁的松本说:“谢谢你啊!”
松本刚抬起一只手,便重重倒下身。相叶连忙过去看,一不小心扳倒自己的脚,也跟着栽了下去。
——幸好还有力气支撑地面……
相叶费劲地换成了盘腿的姿势,摇了摇松本的肩膀,说:“起来,你睡在这……嗯?!”
他受惊地缩回手——是蛇。黑色的蛇在松本脖颈的血管里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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