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骨肉分离
到了1961年开春，天气连续大旱三年，从生产队里分到仅有的口粮，只能和在野菜里，涮成面糊勉强维持生命。
为了活命，全村老少都在山上、地里刨草根，扒树皮，铲野菜……想尽一切办法把可以糊口的东西弄回家。春天土地解冻，人们在山上开垦荒地，把一家人从牙缝里省下来口粮种在里面，希望秋天可以收获一点救命的粮食。
父亲开垦的荒地，就在我家河对岸的山上。那是一块几乎直上直下陡的坡地，种收都特别艰难。父亲拖着虚弱的身体，凭着自己的一身苦力，起鸡叫睡半夜，把它开垦了出来，在地里种上了洋芋。在父亲的精心管理下，那块荒地里的洋芋，比别人家的荒地里的作物都长得好。父亲心里很踏实，有了这些洋芋，一家人就可以度过饥荒年了。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一颗洋芋就能救活一个人的性命。不知有多少双饥饿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块洋芋地。父亲在家时，看护得紧，别人没有机会下手。可是，就在洋芋快要成熟的时候，二哥出事了。父亲离开家去了医院之后，几乎在一夜之间，地里的洋芋被人偷了个精光。
就在洋芋被偷不久，大哥从林场找回来了。当时，大哥上小学五年级，因为饿得受不了，在上学途中，他跟着堂哥堂姐们去深山里林场逃荒。大哥和六伯家的长子都是适龄儿童，教育局检查工作时，发现学生流失严重，责成学校找回了他们。回来后，大哥发现父亲和二哥不在家，才知道家里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
在林场待的那段日子，大哥他们帮林场干活，每天都能吃饱肚子。可回到家里喝了几天菜汤，他的腿软的像面条。当时，大哥刚满十三岁，看到家里的日子如此艰难，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他决定放弃继续读书的机会，留在家里为父母分担家务。因为大哥头脑聪明，上学成绩优秀，学校老师几次来到家里，劝他回去上课。但当他们看到家中的情况，都摇着头离开了。
二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之后，父亲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带他回家休养。当父亲回到家中，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家里的四口人，饿得全身浮肿，行走时，手里都离不开棍子。特别是年仅三岁的三哥，无力地蜷缩在母亲的怀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父亲这才得知，他辛辛苦苦种在荒地里的洋芋，全都被贼偷了。在他走后的一个多月里，母亲他们靠喝野菜粥勉强维持着生命。目前家里米净面干，已经揭不开锅了。了解到这些情况，父亲真是绝望到了透顶。
家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如果再不想办法，一家六口人人都面临着被饿死的危险。特别是我的三哥，他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生命奄奄一息。三哥本来是双胞胎，他出生时，母亲难产，只保住了他一个。本来在娘胎里营养就不足，加之他出生不久就遇上了灾荒年，长到三岁多，几乎就没有吃过一次饱饭。母亲可怜他，一直舍不得给他断奶。可是母亲天天饿肚子，那里有奶水喂养他。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父亲决定将三哥送养出去，既可以让他到养家逃活命，还可以给一家人换回救命的粮食。三哥的养家姓白，他们家住在华池县的深山里，那里偏僻荒凉，地广人稀。他们家家都有点存粮，可以吃饱肚子。三哥的养父母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他们想再抱养一个儿子。通过别人介绍，本来准备抱养村子里一户何姓人家的儿子。可就在他们前去抱养的路上，那孩子却被饿死了。户里的一位堂叔知道我父亲要送养孩子，把我三哥的情况介绍给了他们。两家人在一起谈好条件后，白家人赶着一头骡子，一头毛驴，驮来了一斗高粱，一百斤洋芋，还有一头小猪仔。以此作为交换条件，领养我的三哥。
对于我的母亲来说，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母亲已经生过八个孩子，却只存活了她身边的这三个儿子。一次又一次的丧子之痛，曾使母亲几度精神失常。现在，她将要和自己最小的儿子生生分开，母亲的半条命又没有了。她整天不吃不睡，紧紧地把三哥抱在怀里，哭得快要晕过去了。大哥和二哥跟着母亲一起流泪，他们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不想自己的小弟弟被送走。可他们又理解父亲，不是被逼到了绝境，有哪个做父母的忍心与自己的骨肉分离呢！
据说，三哥临走的时候，母亲把他抱在怀里不肯放手，是父亲把他从母亲怀里强行夺出来，交到白家人的手里的。那生离死别的凄惨景象，令所有人都惨不忍睹。
送走了三哥，换回了救命的粮食，一家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是，母亲的精神又一次失常了，父亲开始了既当爹又当娘的艰难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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