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苏州有一位京剧名角杨天磊，人称小盖天，擅长表演武老生，耍得一手好双锏，颇有几分武将气概。
一次，杨天磊在街上看见有一个混混调戏民女，正要上前阻拦，忽然一个三十来岁穿着长衫的男子上前，喝阻了那个混混，那个混混见那男子穿着体面，怕惹了不该惹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杨天磊来到酒楼点菜，准备吃饭，忽然看见那个长衫男子也进来吃饭。杨天磊见了刚才他打抱不平的情景对他心生好感，便邀请他坐在一起吃饭，两人就此认识，并成为了好友。
原来，那长衫男子名叫邱知渊，是一名教书先生，恰好，他也是京剧票友，和杨天磊说话很投机。邱知渊还经常来看杨天磊的戏，给他喝彩捧场，有时候兴致上来，邱知渊还扮上一个仆人或者小兵，给杨天磊配戏助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也就一两句台词，有时候甚至一句台词也没有，只是上来送个信，唱个喏，邱知渊也做得像模像样。
两人有时候聚在一起长谈，说起现在民不聊生，国破家恨，就十分悲愤感慨。
杨天磊的家小都在浙江乡下，他所赚的钱除了部分留下自用，大部分都寄回去赡养家小。有一次，邱知渊见杨天磊愁眉不展，便询问他什么事情。原来杨母生了场病，大夫开了药方，药方中的药材都很珍贵，而且买不齐，杨天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但还是不够，有的药材有钱也买不着。
邱知渊听后，立刻将自己所有积蓄全部拿出来，赠与杨天磊，杨天磊坚不肯受，邱知渊慨然道：“你我既为至交，你的母亲也是我的长辈，钱财之物，乃是小事。”
邱知渊还帮杨天磊四处打听，给他打听到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家中，正好有那味买不到的药材，就帮杨天磊前去相求。
杨天磊心中十分感动，在邱知渊的帮助下，立刻将中药买齐，亲自跑了一趟，送回家中，服侍了老母一段时间，见母亲逐渐好转，这才放心，回到苏州继续唱戏。
一天，杨天磊穿好戏服，画好脸谱，正要上台演出。忽然，邱知渊来了，看上去有一丝紧张之色，低声对杨天磊道：“杨兄，你赶快帮我找个地方，躲一躲，日本人要抓我。”
杨天磊问：“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你？”
邱知渊迅速道：“杨兄，我其实是共产党员，在这里收集情报。现在，我必须尽快出城送一封情报，事关整个游击队的安全，但是，我甩不掉日本鬼子。”
杨天磊大吃一惊，没想到邱知渊竟然是一名地下党员，他不假思索地将邱知渊藏在了后台，想把鬼子打发走后，再送他出去。
轮到杨天磊上台了，他一边唱着“哎呀呀呀”，一边踏着戏步，举着双锏，走上舞台。眼神往台下一瞟，杨天磊心中一惊，台下的观众一个个噤若寒蝉，中间站着一个名叫龟田次郎的日本军官，脸色阴沉地看着戏台上，他的四周有一群日本兵。
龟田次郎下令道：“给我搜！”
“嗨！”日本兵们分头进了后台搜寻，有的就在观众席中一个个揪起来打量。
戏台上的锣鼓停了下来，杨天磊也停下了脚步。
龟田次郎冷冷地笑着，说：“唱！继续唱！”
乐师们犹豫着，胡琴声又响起来了，锣鼓也敲了起来，杨天磊深吸一口气，在戏台上抖擞精神，唱了起来，一颗心却提到了半空，担心日本兵会在后台把邱知渊搜出来。
就在唱到小兵前来呈报信件的时候，杨天磊一怔，走上来的那个扮演小兵的人，竟然就是邱知渊。
杨天磊赶紧收回心神，一边和邱知渊对戏，一边看着台下。
只见一个个日本兵回到龟田次郎身边，向他报告没有找到邱知渊的消息。
龟田次郎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忽然盯向了台上邱知渊扮成的小兵。
杨天磊心中一惊，知道龟田次郎对台上的小兵起了疑心，便一个踏步走上前，挡住了邱知渊扮成的小兵，将手中双锏舞得密不透风，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邱知渊道：“快走！鬼子起疑了！”
邱知渊不慌不忙，唱了一句“小的告退”，才退下台去。
观众们和日本兵们看着杨天磊将双锏舞得天花乱坠一般，不由得都看得出了神。只有龟田次郎紧紧地盯着邱知渊退到台后，对着身边的几个日本兵说了几句什么，手指向了邱知渊退下的方向。
几个日本兵点头哈腰地听完，便向邱知渊退下的方向跑去。
不好！鬼子要去追邱知渊了！
要是今晚邱知渊送不出情报，那城外游击队的安全堪忧啊！
想到这里，杨天磊口绽春雷，大声断喝：“呔！鼠辈敢尔！”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声断喝吓了一跳，连去追邱知渊的日本兵也不由得停下脚步，向台上看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天磊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右手中的铜锏用力砸向了台下的龟田次郎。
龟田次郎没想到台上的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个不防，竟被砸到了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杨天磊又将左手的铜锏换到右手，高高举起，也想扔出去的时候，日本兵的枪一齐开火，齐齐打中了杨天磊。
杨天磊身子晃了一下，剧痛袭来，他扑通一下单腿跪地，铜锏撑到地上，支撑着自己重伤的身体。
日本兵们的枪管都对准着他，有几个日本兵前去扶起龟田次郎。龟田次郎气疯了，指着杨天磊道：“把他抓起来！”
杨天磊奋起所有的力气，双目圆睁，瞪着龟田次郎，唱道：“愿得此身长报国……”
一句未唱毕，杨天磊嘴中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气绝身亡。
日本兵们面面相觑，看向龟田次郎。
龟田次郎猛地一激灵，叫道：“刚才那个小兵！快追！”
说着，他拿手绢捂着额头，带着日本兵匆匆追赶，但此时，邱知渊早已趁夜色逃走了。
当夜，游击队收到了邱知渊的情报，迅速转移，粉碎了敌军的围剿阴谋。
一个月后的晚上，龟田次郎在一次宴会中，被枪杀当场。
半夜，杨天磊的坟前，来了一个长衫男子，他在墓前拜了三拜，又伫立良久，轻轻地唱了一句戏词：“愿得此身长报国！”正是杨天磊牺牲前唱的那句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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