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雨了。
傍晚,我坐在窗口,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世界。雨落在窗前的那片田野里,落在草地里,落在小溪里,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石阶上,落在窗台上………整个天地,仿佛都浸润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待雨声轻些,我听见,屋檐上有一两只鸽子在咕—咕叫着。不远处,雨蒙蒙的一片中氤氲着几个淡淡的小黑点,仔细一看,是几只麻雀儿蹲在电线杆上,默默淋着雨,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撑着伞的女人,突然现身在这个满是雨的世界。女人一摇一摆地、从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走过去了。我望着她在雨中的背影,过往一帧帧,仿若走马灯,在时光的走廊深处不停旋转。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是在一个下雨天,她穿着一身红衣裳,在一排青石房正中位置的一栋屋子门外停下。她合上伞,就那样,背对着立在雨中的青石房下。
那一排青石房住着三户人家。都是黑瓦顶,小石窗,二楼一个栅栏廊台。第一户人家,大门口装了两扇木栅栏门,油着蓝色的漆。门前青石缝里,冒出野草。齐腰高的石墙,种着一年四季都常绿的植物,茂密浓绿的枝叶丛中,总是坠着几朵白色的花。这户人家早已迁移,早年租给当地一户人家开小卖铺。春天时,大清早总能看见,两只燕子双双从屋里飞出。后来,小卖铺也关了,屋子便彻底荒废了。
我和姐姐,曾在一个春日午后来过一回。屋子黑漆漆的。走到二楼,打开右手边一扇门,是一个露天晒场。晒场比屋檐低一些,四边用大青石砌成低低的围墙。露天晒场与主屋之间,隔了一个正方形的天井。从天井往下看,能看到在一楼后堂屋的柴房。柴房外仍旧堆着柴。一口大灶,静静待在角落里。我和姐姐四面看了看,摘了几朵长在屋檐下石头缝里的野灯笼花,就回去了。
在这栋屋子里,很多年前,有一对新人在这里成婚。新娘子在那扇小窗扉的屋里,一袭大红嫁纱羞涩地坐在雕花大床上。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好看的令人惊艳。当时,我也参加宴席,还很小,大堂排满了酒桌,热闹非常。大堂中间,有一个木柜,木柜上放着一台电视。整个宴席期间,电视里都在循环播放着《神话》这首歌和它的mv。我记得,在当时,大街小巷都响着《神话》这首歌。在宴席上,我身处满是欢声笑语的人群中,心里却仍流淌着淡淡忧伤。因为这首歌的旋律,因为这首歌的故事,因为在那美丽的夕阳下,女人站在山峦上,像一只黄色蝴蝶一样,翩翩起舞。而男主呢?迫于无法逾越的身份,只能在美丽的女人在他眼前翩翩起舞时,嘴角流露出拼命压抑幸福却仍无法阻挡那股强烈幸福的微笑。从那时起,爱情的朦胧种子,便在我心里悄然种下。也许,我想可以说,这首歌,便是我的青涩初恋。后来,我长大了,岁月将这首歌与那场热闹的宴席,还有那位美丽的新娘子,连接成了一个整体,成了我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一景。
雨还在下个不停。
穿红衣裳的女人正在和一个年轻妇人说话。妇人坐在屋子的大门口边绣珠子。她们说着什么,绣珠子的那个妇人,一次也没有抬起头来。
青石房最后一间屋子的大门口坐着一个少女,她正在读书,屋檐在滴雨,叮咚叮咚,滴在一个陶瓷水罐里。
少女曾是我的邻居,住在我家隔壁一栋白色大平房里。有一天,我和姐姐刚从老屋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朵野灯笼花。我打算把野灯笼花种在阳台上。春日的午后,天气暖融融的,我取来一把小铲子,把花埋在一个花盆里。就是在埋花的这一天,女孩跑来找我,她告诉我,她的家人要离开了,她得去她奶奶家了。以后还回来吗?那肯定就不经常回来了,就住在奶奶家了。她笑嘻嘻地说。那时候,我记得,她还在上小学。她家养了一条狗,听说很小就养在家里的,狗妈妈死了,还没睁眼时就抱回来养了。家里的大人都出去了,狗却不肯去奶奶家,只愿意守着空荡荡的房屋。她的爷爷倒是经常带饭来给狗吃,她也来喂过几次。这个时候,她便会跑来找我,同我聊聊天。穿红衣服女人的故事,就是她告诉我的。
我奶奶隔壁那户人家,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生活。那个母亲天天在大门口边绣珠子赚钱,她家的两个男孩真是有趣,我天天都爱去她家找他们两个玩。不管什么好玩的游戏,他们都能带着你一起玩。我有时候找两个男孩玩,有时候也帮着那个母亲一起绣珠子。有一天,我也在那一起绣珠子,一个女人突然来找那个母亲。女人很矮,腿有残疾,走路一摇一摆的。女人找她说话,可是她连头也没抬起来过。那个女人就自己说了一会儿话,又一摇一摆的走了。等那个女人走远了,她才抬起头,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真是怪讨厌的,有事没事就蹭过来,显得我和她很熟一样。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还嫁不出去!听说在家里还懒,自己的妈妈都嫌她烦……
多年前,夏日的一天,是下雨天,隔壁空寂许久的房子响起开门的声音。我站在阳台往下看,是那个女孩回来了。她长大了许多,现在该是初中生了吧!她梳着马尾辫,后面跟着一个女人,是她的妈妈。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妈妈了,听邻居说,是到城里照顾哥哥姐姐去了,听说,就要高考了。女孩走在前头,妈妈走在后面,一起进了那栋空了好长时间的屋子。狗,摇着尾巴,兴奋地把身子扭来扭去,嗷嗷叫着看两人走进去,之后,继续守护在门口。不同于往日我见到它时,满脸孤独寂寞,它那忧愁的脸,久违地露出了笑意。这天过后,妈妈带着女孩去了别的地方,房子又空了下来,只留下狗依旧守在门口。
屋外的雨仍在下个不停。我透过窗口,望了望隔壁的屋子,它依旧寂静而孤独。一直守着空屋的狗不在了。狗,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凄凉死去。听说它是被人用棍子打死的,那会儿,狗正大着肚子。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见过这个女孩了,听说已经许了人家。隔壁的空屋子,倒成了我的邻居,默默陪伴着我。
雨,终于小了。山边慢慢现出霞光,映着那座山金光焕散,黄昏的雨在山边飘散,一片雾气迷蒙。
我望着黄昏雨,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回屋做饭了。在我转身的刹那,雨中空无一人的世界,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身后一个男人打着伞,三个人从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上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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