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模模糊糊记起七岁那年,我跟着父亲坐了一夜轮船,又颠簸了几辆车,来到一个陌生的所在。
没有呜呜的汽车,没有马路和扬起的尘土,只有裸露的土地,土地上我不认识的作物、矮小的房舍。
父亲把我领给一个中年妇女,客气地对我说,这是姨母。
又记得第二天,父亲、姨母、我出现在村头的学校里。父亲和姨母远远地在一旁交谈着什么,而我只顾着打量一口从未见过的老井。半晌,见父亲招手,就过去了。
“以后要听姨母的话。”
“嗯。”
“给你,钱。”
我认得那是五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低头,小心翼翼折好,攥在手里。一旁的姨母心神不宁地拉住我,便要走。
爸爸以为我会哭闹,会回头。
我没有。
我跟着姨母一深一浅地走在田埂路上,那路边的杂草窜得比我还高。
又白又香的栀子花,娇艳欲滴的月季,谷场,狗尾巴草,坟包,拖拉机,高高的草垛,树干上挂着的高高低低的腊肉……玫瑰色的童年记忆。
这记忆最鲜活的一幕,是关于钓龙虾。起初,是怯生生地跟在邻家哥哥身边,等着他们钓得尽兴了,随手丢来小的给我当诱饵。它还想逃呢,扑腾地还没翻身,就被我捏住了,无助地在空中挥舞着钳子。我用力一拧,一股腥气钻鼻,这只虾也就身首异处了,露出雪白的肉。我便用这雪白的肉去钓它的同类。
现在想想,这是很残忍的。那时候,我的心里、梦里可都是甜甜的快乐呢。
再后来,自己一个人也敢去钓了。也不知从哪里听说蚯蚓也能当诱饵,那段日子闲来无事就蹲在屋前檐后,用小手拨弄爬满青苔的砖瓦,总能惊喜地发现我要的诱饵。它不情愿地扭动着细长的身子,还不适应外面白亮的光。
然后,带上自己制作的简易钓具,顶着大大的毒日头,踩着草穿过大田小田,来到一个小水沟,扔下用毛线绳系住的诱饵,大气也不出一口,等着绳子那头传来动静。
其实,我不必走这么远,姨母家旁边的邻居,门口就有好大一片池塘,但大人们说那池塘里有水怪,吓得我平时总是躲得远远的。
我的运气总算不错,太阳不那么毒的时候,两只手提着满满一袋的龙虾,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姨母家。再把虾悉数倒进桶里,看它们打架。
又不知听谁说,龙虾可以做菜吃。待姨母从田里回来,我便缠着让她做龙虾吃,姨母只说不会做,就不多搭理我了。
钓来的半桶龙虾终究不知作何用处,隔天我就放了它们。至于这些有着红色盔甲的生灵,后来的命运如何,我是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后来的我,再也没有钓过龙虾了。
姨母种菜卖菜,挣不了什么钱,她要去城里和丈夫一起做生意。辗转了问了几个亲戚,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收留不得我,我又被送回了父母所在的城市。
在城市,我无数次从夜市里的大排档见到码着整整齐齐十三香龙虾、香辣龙虾。倒是没有吃过,家里人说外面卖的不干净。
02
清楚地记得,那是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不久前,我们刚从阴暗逼仄的城中村搬到破旧小区的合租房。爱人从农村回来,急慌慌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泡沫盒子,打开看——
“嗯,还好,没坏。”
那里面盛得满满的——家公家婆打理干净的小龙虾,还细心地放了用矿泉水瓶装的冰块——跨越了1000多公里从老家带来。爱人得意地说,这些可都是他和爸爸两个人捉的。我偷偷看了他一眼,汗涔涔的脸。
那天,我们在油迹斑斑的厨房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中午。我们第一次跟着菜谱做的啤酒小龙虾很成功,两个人在房间里吃得很尽兴。
03
今年五一,和爱人一起回到乡下,看春田绿苗,风日水滨,颇生出羁鸟旧林、误入尘网之感。
晚上,家公家婆不意外地用一大盆龙虾招待我们。现在要做一道小龙虾,实在太方便了,琳琅满目的龙虾调料,即使在乡下也能买到。
龙虾也是易得的,村子有专门收购的人,出钱买便有。
饭桌上谈起龙虾的价格这几年水涨船高,搁以前哪有乡下人把这玩意当回事,不免感叹一番。
回城路上,家公指着路边上的一个大水库,告诉我这里已经被承包了,不能私自捉鱼捉虾,给钱才行。
汽车沿着乡间公路蜿蜒向前。我看向窗外,整整齐齐的大棚蔬菜,还有几处装潢一下的农家乐。据说,那是专门用来接待城里人的,花钱就能体验归园田居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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