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点回到原点

岁数越来越大，回老家的时候，喜欢跟哥哥嫂子打听同龄人的近况。

先嘚吧嘚吧我家的邻居。

西边一家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大儿子在学校读书时间最长，高中毕业后，学过一年铁匠手艺，后来累得吐血，实在坚持不下来，回家继续种田。

他做事稳当不冒险，养螃蟹、贩卖鱼虾，别人时亏时赚，最终勉强糊个口，他年年有结余，终于新盖二层小楼房，之后又当了生产队队长，前几年，帮助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先后买了住宅和门市，算是村里的成功人士。

二儿子先是承包梨园，后承包水田种藕，也不搞大起大落，赚得稳稳当当，小钱不小，全靠日积月累，果然，紧跟老大步伐，没几年旧屋换新楼，同时，两个孩子也争气，一个靠上公务员，一个做老师，老二也算是志得意满，说话都是大着嗓门。

另外，老三搞客车承包，生意越做越大，直至在南京买房安家，老四是姑娘，去南京打工，最后嫁给南京本地人，自然在南京安居乐业。

再西边一家，四个儿子，三个儿子去上海打工，全部留在上海。老大是裁缝，心灵手巧把生意从小村庄做到本市的市区，没多久，彻底卖掉老家的屋基地，在城里安家。四个儿子，因为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也就基本和这个村庄断了联系。

东边一家，一个儿子和两个姑娘，早先去上海在菜市场卖鱼、卖米、卖肉，自然全部留在上海。

再东边一家，男主人是上海下放知青，老婆因为被人灌粪喝农药离世后，男人带着两个儿子回归上海，从此也与这个村庄断了联系。

南边一家，四个姑娘，两个姑娘在水上运输，一个淹死，另外一个自己买了水泥船单干。还有两个姑娘在无锡租摊位买水产品，听说赚翻了，老家好几个人在她们手下打工。

北边一家，两个儿子一直在江南造船厂打工，虽然没有发大财，但是积少成多，也在上海买了房子，一个姑娘在崇明岛专做水产养殖，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还有村里的其他人，有的在城里开饭店，有的做物流，有的卖水乡品，有的自己建小厂，似乎都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村里的赵军，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家当时弟兄六人，穷得叮当响，大冬天穿单裤，下雨天光着脚，吃上顿没有下顿。几个人勉勉强强读了两三年书，识得自个名字，被穷逼得没法，一个一个去外地讨生活。

赵军是家里的老大，将近30岁时，还是光棍一条，隔三差五来我家，请我母亲给他说媒。

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又肯苦肯做，就是没有姑娘愿意嫁，我母亲也是着急，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帮他说成一门亲事，对方因为腿瘸才耽搁下来。

前几天，赵军回乡下奔丧，我也回家，碰上了，刚好跟他聊几句。

原本口笨舌拙的人，现在谈吐流利了许多。

赵军早先在昆山工厂干活，后来给食堂烧饭，老婆在服装厂盘纽扣，收入不错，再加上两口子省吃俭用，终于在郊区买来房子安了家。

赵军几个弟弟 ，开出租、扫马路、宾馆保洁、送快递、做豆腐卜页，各有各的辛苦与艰辛，但无一例外，都留在了城市。

我问他几个发小的近况，除了一个出车祸一个生病去世，都在城里落了脚，还有一个参军提干，村里好几家孩子找留在了部队。

把同龄人上手捋一遍，一直留在农村，坚持与土地打交道的，确实屈指可数。

现在死心塌地居住在农村的，基本上是我哥哥这一拨人，他们基本60、70以上的人，他们的孩子都生活在城里。

每次回家，我哥哥辈的人，提起那些留在上海南京的乡里人，都是一脸羡慕与赞叹。

当然，外人看到的是光环，个中酸甜苦辣的滋味，只有经历的人自己知道 ，大城市并非遍地黄金，俯拾即是。

然而，无论怎样的艰辛与不容易 ，经过一番番风高浪急与颠簸流离之后，他们留在了大城市并且落地生根，这是不争的事实。

想当初，那一届，我是全乡唯一一个考取县中的人，继而高考去更大的城市读书，在同龄人当中属于出类拔萃。

寒暑假回家，与他们见面聊天，他们眼中的羡慕与仰望显而易见，我似乎比在田里折腾的人高出了许多。

如今，人到中年，我居住在城里，拿一份不多不少的工资，过不惊不咋的生活，平平淡淡，无大悲大喜。

几十年前，我们在同一个村庄扑腾，头顶同一片天空，沐浴同样的阳光雨露，从同样的起点出发；几十年后，我们都生活在城里，头顶同一片天空，沐浴同样的阳光雨露，我们相逢在同样的地方。

他们看我眼中稀松平常，我看他们眼中没有任何优越，我们从起点，回到了原点。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硬凹，我比他们多读了几页书，他们比我多流如许的汗水。

是不是可以说，从呱呱坠地开始，生命便赋予我们相同的本质，走过千差万别的道路，兜兜转转几十年，最后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