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很久以后的一个早晨，我挤在北京地铁早高峰的人流中，突然想起来东京的那些夜晚，想起因为我的难过而哭泣的昊然。无论后来我们有过多少争吵和对彼此的失望，我都无法真的记恨他。
老板在东京的房子位于表参道的核心地段，一栋三层楼的白色别墅。房子带电梯，每天我会端着厨师做好的饭菜乘电梯到二层的餐厅。来东京三天了，我还是没适应这里的生活，街道和空间比北京小很多，到处都显得局促和狭窄。英语并不是很普及，我外出点餐和购物硬着头皮用自学的N5日语沟通，几天下来“領収書をください”这句话被我练得炉火纯青。老板每天都会去代代木公园走一万步，司机保姆厨子和我，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公园徒步团，陪着老板完成每日一练。老板在北海道斥资一亿日元买了一块地，打算建高端住宅区，于是联系了隈研吾的工作室。又是浩浩荡荡的一车人，去建筑师事务所开会。一个女经理负责全程翻译，我负责递名片和拍照。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我拍了几百多张照片，为了显得自己尽忠职守，我绕着会议室走了一圈儿，360度无死角记录这次会晤的精彩瞬间。然而下了会老板还是骂了我一顿，说我逆光拍摄，无法展示她的美。这栋白色别墅仿佛一座微型的皇宫，老板关起门来做小型的女皇帝。她脾气乖张暴戾，随时爆粗口，花样百出的贬损和侮辱长句很难让人相信，这个粗口女斗士与在马来西亚皇室和香港地产富商面前谦和有礼的企业家是同一个人，也让人匪夷所思70岁的人了还能如此中气十足。一位50多岁的老员工有天跟我说，今天你陪董事长出门儿行不，我被骂得实在扛不住了，你今天替我一天？我说：不。
白天无论塞满多少狗屁倒灶，好在夜晚总会来临。晚上我拿出GMAT OG刷题，和远在美国的昊然打电话。“小白你今天过得好吗。”“不太好，我想回北京。你过得怎么样。”“就那样，有个女同学做不出作业，想抄我的代码，我没给她。”我有道数学题不会，发给昊然，他只看了一眼就做出来了，在纸上写了清晰的演算步骤，拍照发我，纸条下面写着: 小白加油哦。
有一天我陪老板和来东京出差的总监去伊势丹购物，那天下着雨，进电梯时老板让总监把雨伞递给我收起来。我手上拎着包，又拿了两把长柄雨伞，一时间腾不出手，电梯来了也没能收好。进电梯后，老板突然破口大骂：你TM连个伞都收不好，干什么吃的！总监在一旁尴尬地站着，没说话。一整天我都恍惚度过，晚上和昊然打视频电话时，忍不住哭了。“我想去美国找你，我什么都不想管，我现在就要打车去羽田机场，现在就买票去图森。”昊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哽咽着说：小白，你的痛苦太沉重了，我为你难过。可是我该怎么帮你呢，我有时候觉得，我快要承受不住你的痛苦。如果你想好了，就离开东京吧。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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