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这儿更甚,女儿嫁了,头三年过年时无论如何不能在娘家过,不管什么原因。还有,不管是娘家舅还是爷家姑,不管先前多么疼多么爱,出嫁后,女儿便不再与娘家亲戚有来往。
不知哪朝哪代就这样了,一把泪一阵哭,一步三回头后,女儿一旦进了别家的门,就成了别家的人,享福受罪看个人的造化了。
刘英嫁了三年了,三年都在娘家过年。其实她这盆水泼得很远,一不小心从华中一下泼到东北那冷冰冰的旮旯了。也怨不得别人,她的事全是她作主,不知怎的,在外打工几年,她爱上了那东北活雷锋,之后就心甘情愿随他追逐到天际。
那地儿挺好的,地广人稀,不像咱这儿,出个门,抬头与人撞额角,低头与人碰大胯,衣服整天与人磨来擦去,坏得特别快。虽说那儿冬天时不时就零下几十度,吐口唾沫就成冰渣子,可室内全天候暖气供应,比阳春三月还舒服。
夫家还过得去,照理说,刘英该知足了。但刘英却并不满足,不是说东北二人传不好看,不是说东北皮大衣不好穿,但她就是吃不惯东北的葱和大蒜。
也不知当初哪根筋搭错了,还是沉溺在爱情中,啥都顾不上,与东北小伙浓情蜜意两三年,吞了那么多口水,居然闻不出他嘴里那股异样。当然,也许是男人在江南多年,适应了这边的作派和饮食,早已淡散了那种味道。
刘英一直没觉得,也想不了那么多。她是家里的宝贝,是甜是苦,是酸是涩,她尝了算,她喜欢就好。
及至结了婚,怀了孩子,她在东北窝了一段时间,才像冬眠的虫,一下子苏醒了,四周瞅瞅,蹦跶一下,感觉很不适应。尤其是饮食。
无论男人怎么讨好,婆婆怎么细心,小姑子如何迁就,她就是觉得不熨贴。
其实,婆婆非常能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唯独不能做好的,就是不能烧一口儿媳称心的饭食。刘英百般挑剔,百般抗议,终归无济于事。人家一辈子几十年的口味,几十年的手势,在刘英的眼里千个不是,万个不是,可人家就是生得健健康康,长得白白胖胖。再怎么委屈求全,也是一家子为难。
刘英的妈心疼女儿,也心疼外甥,于是,将那泼出去的水及水珠子又迎回家里,当宝贝捧在掌心。
刘英像她娘,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喜欢四处走动。于是,娘家的三亲六戚,生个娃儿的,结个婚的,考个学的,她妈随礼了,她也带着幼儿东家吃了西家转,一点不生分。
平时在娘家住无所谓,可到过年时还舍不得回婆家,且一连三年都这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刘英的男人每年都过来接她回去过年,她就是犟着不回去。每每这时,她妈总要数落女婿一通,还顺带着说婆婆不像婆婆,连饭都烧不好,害她的大宝(刘英)小宝(外甥)有家不能回。
人们背地里说她妈爱抓事,幸亏没娶儿媳,否则,有架吵的。
儿子倒是处了几个对象,都没有谈拢,这样倒也成全了姐姐的心安理得。
都说东北人像爷们,可也许那只是在东北,到了湖北,爷们完全成了孙子,比湖北的外甥小多了。
湖北的春节过得热火朝天,东北的春节冷冷清清,湖北的亲戚走得腻腻歪歪,东北的亲戚不知门朝哪儿开。
结婚证上有两个人,温暖的炕上只有一个人反反复复翻身。
余下两年,小宝说出一口利索的湖北话,大宝却过得并不称心。湖北的饭菜再合口,因桌子上多摆了一双筷子,刘英再吃饭时,时常要在意一双冷漠的眼和絮叨的唇。
至此,刘英才发觉,自己早成了外人,在这儿,根本没有直起腰杆的份。小宝说的嫩嫩的湖北话,现在听起来,特别刺耳和扎心。
刘英的妈,也成了一个东做不来西做不好的婆婆,时时陪着笑脸,时时听不到体贴的声音。
那年才八月份,湖北依旧热气腾腾,却听说东北已大雪封门。也是,地不同,气候不同,风俗不同,习惯不同,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什么水边捉什么鱼,这样的鸟,才算是好鸟呢。
刘英却心慌气急地赶着去东北过春节,没有人接,没有人送,拉着小宝,不知能否找着那扇门,一探身,融入进去。
那一桌子饭,不知是否有人等。
黄亚洲,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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