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教我喝白酒

我永远不会忘记，爷爷教我喝白酒的情形；我永远不会忘记，爷爷从白酒讲到人生的一脸严肃；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年的夏末秋初，我坐在爷爷的对面，他在说，我在听，从白天到黑夜。

八年前高考报志愿，我选择了远在数千里之外成都的一所高校。临行之际，爷爷让我单独去他家吃饭，说是要为我践行。奶奶早在多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不愿跟子孙生活的爷爷，选择独自居住，他一生哺育七个子女，到我这一辈的孙子与孙女多达十七个，自小我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与爷爷亲近的次数也不多。知道爷爷要为我单独践行，心中疑惑之余，还有些许喜悦。

爷爷是一个老烟枪，更是一个老酒鬼。自我记事，爷爷整天烟不理嘴，顿顿有酒——耄耋之年的现在，依旧如此。父亲告诉我，爷爷大约在二十岁的时候开始喝酒，抽烟稍晚数年；父亲小的时候，爷爷去田里干活带着他们在旁边玩，就发现爷爷干一会活就喝口酒，但能干的爷爷挣得工分比常人要多不少，以致于除了满足日常饮食穿衣之外，爷爷都拿去换了酒，用爷爷那个时候的话说，“不喝酒，就像没睡醒似的，全身没劲。”

不到十二点，我到了爷爷家，他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午餐，看到桌上全是我爱吃的，不免有些激动。爷爷的厨艺很好，但随着年龄的增大，一般不会做这么多的菜，想来当日我很幸运有此口福。虽然桌子上全是我爱吃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的叫，但家庭多年的教育让我忍住，长辈没有动筷，晚辈是万万不可先动的。爷爷对我微微一笑，许是看到了我腹中馋虫的叫唤，给我拧下一个鸡腿，尽管我那个时候已然成年，但犹豫片刻我还是接了过来，开始大快朵颐，爷爷则转身进了内屋。

待我将手中的鸡腿啃得只剩骨头，爷爷从内屋出来，手中拿着一瓶白酒。我自是知道爷爷顿顿有酒，所以起初并没有多想，然而当看到爷爷拿着两个酒盅的时候，我的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果然，他把其中一个酒盅放在我的面前；我连忙从爷爷手中接过白酒，是一瓶没有开封的年份酒，给爷爷斟满之后，我刚要把瓶酒放下，爷爷指了指我的空酒杯。知道逃不过的我，也只好把自己的酒盅倒满，爷爷这才又露出一个笑容。

“洋洋，你今年有十八了吧？”爷爷喊得是我的乳名。

“嗯，”我点了点头，“马上十九周岁。”

爷爷微微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喝过白酒，今儿个主要是想给你说说话。”直奔主题，后面的交流会顺利的多，是那天爷爷言传身教的第一点，也是我后来回忆起来想到的第一点。“男子汉大丈夫，又已经成年，也该学习喝酒了，尤其是咱中国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白酒。”说罢，爷爷轻轻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眼睛微闭，一脸陶醉的样子，几秒钟之后睁开眼睛，标志着白酒已经下肚。爷爷的眼神投射过来，我学着爷爷的做法，一饮而尽，将酒尽数留在口中，紧闭嘴巴之后立刻觉得喉咙辛辣，虽然看不到，但我相信当时的面部是扭曲的，刚张开的嘴巴被爷爷用手按住，随后那种辛辣感消失，酒气奔腾如狂涛席卷，慢慢下肚，满身舒畅。

爷爷对我再次一笑，示意我夹菜，随后说道：“这才是白酒的真正喝法，才能体会到白酒的意境，是用咱中国的方式来喝中国酒，”说到这里，爷爷拿起瓶酒，一边向自己的酒盅倒着，一边继续说着，“杯满为礼，不益为敬！”我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瓶酒，刻意按照爷爷说的标准来倒，爷爷欣慰的点了点头。

“你即将离开家乡前往成都求学，肯定会结交自己的朋友，”爷爷娓娓道来，“遇到值得结交的，就一定要敞开心扉满心投入，是为情满为礼；但千万不可越线，对方不愿说的，不愿告诉你的，你就不要打听，便是不益为敬！”在爷爷殷切而又真诚的目光中，我使劲点了点头，并把这一席话牢记于心，直到现在，与朋友相处之时还遵循着这个标准。

我很惭愧，对于当日爷爷的教诲，我到现在才能完全理解。他又从白酒的其他方面，给我讲述其他的人生道理。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年，酸甜苦辣咸各有其味，需要我们慢慢体会，正如初尝辛辣的白酒一般，细细品味之下，你会发现其中的甜蜜与幸福；你会感觉到人生的五彩斑斓，绚烂多姿，因为品着人生这杯酒，咀嚼世间的甜酸苦辣，酒的人生里总会有很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爷爷告诉我，我与他不一样，我还年轻，壮志未酬之前，还需要把握好品酒的度。浅层意思，在与朋友聚会吃饭喝酒之时，要根据自己的能耐不能喝醉喝吐，适量就是最好；深层意思，人生道路崎岖不平，需要慢慢领悟进退选择与循序渐进的道理，这才是走好人生路的自然规律。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时钟已经指到三点，一瓶白酒也被我俩消灭。爷爷让我去内屋再拿一瓶，我在一口年代已久的老木箱中找到了它，而且只剩这一瓶，我突然意识到这种白酒对于爷爷的重要性。“爷爷，是不是换一瓶其他的，这种酒就剩这一瓶了！”我指着地上琳琅满目的其他品类白酒，那是逢年过节晚辈们送的节礼。

爷爷摇了摇头，“给我孙子，一定要喝好的！”爷爷拉住我的手，有些愧疚的说道，“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爷爷不疼你？”

我没有说话，因为小时候从父母口中的判断的确如此。

“孩子，哪有爷爷不疼自己孙子的！”爷爷慢慢说出压抑心里多年的话，“十七个孙子孙女，我一样的疼，都是我的心头肉，只是我心有而力不足啊！”丝丝眼泪从爷爷的脸庞滑落，很明显，他心存愧疚。

那一刻，我才从父母描述的爷爷影中走开，我面前的爷爷才是真正的他，是对所有子女一样疼爱的爷爷。爷爷把白酒放到桌上，指着它说道，“这两瓶白酒，是三年前我的一个老朋友送来的，我一直舍不得喝，不仅仅是因为价钱贵，更重要的是它的其他价值。”

“再有，”爷爷笑着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它还比较适合存放。酒是陈的香，这白酒存放的越久味道越好；人生也是如此，你的未来种种经历都可以存放，而且随着时间的拉长，会越来越有味道。”说到这里，我分明看到爷爷炯炯有神的双目，满满的都是回忆。

时光荏苒，距离爷爷教我喝白酒已过去八年之久，但无论是八年，还是十八年，亦或再遥远以后，我都不会忘记爷爷用白酒给我讲人生道理的美好画面。老者在说，年轻人在听。一壶浊酒，清风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