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
我一直思考的就是一天要怎么开始和怎么结束能让我舒服一点,比如今天的开始就让我很不舒服,因为我的花枯了。
我承认那朵花的来历并不光彩,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它得枯萎,腐烂,然后化成灰。可我对此耿耿于怀,生于尘土,死于尘土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谁也无法反驳。可这不代表美丽的东西变成肥料会让人愉悦。
我终于找到对抗抑郁症的方法。
昨晚,回来之后我再次犯病。寻找美工刀,未果。寻找衣架,未果。我突然想起那些东西已经被我立志重新开始的时候扔掉了。我环视整个房间,确实有可以打碎来供我自残的东西,但我不敢,因为这些东西虽然很破很旧,可赔偿金高的吓人。
我把房子里的灯关了,电视的电源拔了,所有一切会产生光的东西都熄了,拉上布料粗糙的窗帘然后坐在屋子的中间。
我闭上眼睛,黑暗,绝对的黑暗。可还能听见外面雨细细碎碎的声音。我又揉了两个纸团堵住耳朵。
我想:也许我在体会作为“人彘”的感觉。
再后来,那种感觉就褪去了,像天亮后的海潮。把抑郁症比作潮汐,真的很形象……然而我终于赢了一次。
公司里的电视上说雨季大概还有二十天,我有种冥冥的感觉,雨停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琢磨着今天在回去的路上再摘一朵,对此我已轻车熟路。
伸手,折枝,收回,逃跑,一气呵成,我竟然有点骄傲我的动作是如此顺畅。我跑过黑暗的街道时一个学生样子的年轻人急匆匆的迎面跑过来,我俩擦肩而过。
我突然站到那里,有些发愣,那个学生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小。他在奔跑,我也在奔跑。只不过他跑向的是自己梦想的方向,而我的手里拿着一支偷来的花。最重要的是我在沾沾自喜的同时还绞尽脑汁的想让我的赃物多活几天。
屋檐滴滴答答的滴着雨水。
我的赃物确实多活了几天,这一枝花也许是因为生命力顽强,也许是因为我照顾得还可以,活了大概一星期。相比上一枝,这一枝算是长寿的了。
这一星期里老郝几乎没怎么出现,大概是在忙着收拾行李以及提交出国申请等事宜吧。强子也终于老实下来,话也越来越少,他已经习惯了一整天面对着枯燥的表格和工作策划。有几个同事拿强子开玩笑,说他越来越像我。听到这些以后我心里一惊,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同事们聚了一次会欢送老郝,我没钱交份子钱,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老郝来帮助我,但我这次却是和强子借了钱,因为这是为了送老郝。让我拿他的钱送他,还不如让我待在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容身之地不要出来。
老郝不能喝酒,但是那天晚上的聚会却破了戒,快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像个酒鬼一样满脸通红,过分热烈的搂着我的脖子,把满口的酒气和话都喷在我的脸上。
我也喝了很多,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是旋转的,我抬头看着房顶的水晶吊灯,那个闪闪发光的大家伙是我视线的焦点,因为虽然它也在转,可它是一直是原地在转。
老郝说了太多的话,我第二天醒酒以后忘掉了大部分,可剩下的一小部分我至今还记得。
“我走了以后……就没人罩着你了,……以后,自己长眼!”
“好,哇……”
“别他妈天天哭丧个脸,二十多岁……你就是抢银行进去了,郝叔给你保出来……”
“好!哇……”
“有钱了去美国,郝叔给你介绍美国妞……”
“好,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老郝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一样,他看着我的眼睛,无比清醒的说:“有时候,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我眯着眼睛和他对视,他的瞳孔并没有那种因为饮酒过量而导致的瞳孔涣散的现象,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仿佛我们两个都是清醒的一样,回答,“好的,郝叔。”
郝叔拍了拍我的肩膀,看起来很欣慰,他说:“我走的时候来送我。”
我点头。
朦朦胧胧的看到强子坐在座位上挺拔得像一棵松树,和他形成了强烈对比的是他身旁躺的横七竖八的同事,他看了我一眼,看到了我在盯着他,于是他举起了身前的酒杯,对我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他把空杯子扣在桌子上得声音对我来说好像惊雷一般响,响到我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晚是强子把我送回去的,他后来对我说了那天晚上我的惨相,形容的不甚详细,但我可以自己想象出来,尤其是我在市中心医院门口蹲着嚎啕大哭的那一段。
一个没出息的小伙子,蹲在市中心医院门口,捂着脸哭个不停,另一个小伙子试图拉他起来,被挣脱开,然后他问他为什么哭,那个家伙抬起涕泗横流的脸对他说:“我的花快死了。”然后继续专心致志于自己的痛哭事业。
我本以为我会说因为老郝快走了,可我没有,为此我还去找强子确认过。强子坚决的说:“不是,你连老郝的毛都没提。”
我知道那朵花指的是谁,但我不相信我会那么的不知感恩的一句话也没提到老郝,应该不会……
总而言之,第二天我昏昏沉沉起来的时候,那朵花已经完完全全的枯萎了,连茎都泡烂了,我把它抽出来顺着窗户扔出去。
在这事上我是坏人,而这个坏人现在正盘算着他的第三次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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