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是下午两点,我把车开到墓园。我一下车,所有人都到场了,他们没有要等我的意思。我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瞥见了我妈和她丈夫,我妈只是看了我一眼,之后,甚至没有再费力抬起眼再看我。我知道她还在气我回国,我想我要是一辈子不回来,最得她意。毕竟连我妈都被邀请出席了,却没有人在意我。我穿过人群,故意站到她身旁。我继父跟我颔首示意完后,立刻皱起眉头。
听着他们对我爸一生夸夸其谈,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他从不来就不是个好人,连个父亲这样的普通角色都担当不起。
葬礼结束后,我甚至没有时间跟镇上的人假意寒暄,我买了明天一大早上的飞机票,这个地方我是一秒都不想再待了。
葬礼结束后,人群都散开了,大家收起了眼泪,自顾自往家里走去。我一人站在后面抽烟,觉得我爸不配在风景优美的墓园待着,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做过什么的话。
突然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将我拽回现实。
“阿姨,你为什么打我妈妈!”
我低头往下看,是今天被吓得躲在门口的小孩。她穿着长长的粉红色棉质长裙,她现在倒是敢用眼睛看着我了,还恶狠狠瞪着我。
“那是你妈妈自找的。”我的眼神充满闪躲,我丢下烟头,用脚碾碎。转身就要离开。
陈奕往这边瞧,才发现她女儿竟然跑到我身边,便往这大声叫喊。小孩听了什么也没说,拔腿就跑了。
我待不下去了。我迈开步伐,起初还慢悠悠的,接着便拔腿狂奔,火速往车子的方向跑去。车门关上,广播声音震耳欲聋。我驶离墓园,驶离脑袋里的嚎叫,驶离那个孩子。
我害怕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睛,我才突然发觉,那双眼睛不像是陈奕,倒是更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想开车出去兜兜风,却不知不觉在酒吧门口停下。我觉得自己急需一杯威士忌冷静下来。
我一边喝波旁威士忌,一边胡思乱想,这时,有人在我对面坐下来,他坐在一张有靠垫的椅子上,哐啷哐啷地摇晃桌上的啤酒。
“你是夏泽苏,那个在大城市混出名堂的茯苓镇女孩。”
“没错,就是我。”我毫不掩饰。
我盯着他的脸,企图想起他是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可他看起来只有十八十九的样子,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到了法定年龄来到酒吧喝啤酒。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不难想象啊,你是全镇最漂亮的女孩。你高三那年,我堂哥在镇上上的高一,但他开口闭口都是你,说你聪明又漂亮,人又好。要是他知道我跟你说这个,他一定会把我杀了。他现在还没结婚呢。”
我在他对面尴尬笑了笑作为回应。从一个男生口中听到这些话,和那些总用娇滴滴口吻让我很不舒服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我们两人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直到我忍不住开口问:你还有事吗?
那个男生有点尴尬地低下了头,他说了他和朋友赌输了,被派到我这里约我一起加入他们的酒局。他们确信他不会成功。
我顺势往我后方望去,果然有一群小男生往我这边瞅。
“走吧。”我说。
“真的?”
那个男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小心翼翼的在我身后跟着。
我熟练的坐在他们对面,我已经26岁了,实在无需跟这群还在上学的男生装腔作势。倒是这些三三两两的男生受宠若惊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招呼我。
“给我递根烟就行。啊,还有打火机。”
一个胆大的男生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俯身替我点烟。
过来给我送酒的侍者我一眼就看出是我以前的同学,高中毕业后她就回到茯苓,再也没有离开过。
听说她年纪轻轻就当起了单亲妈妈,孩子早就送到福利院去。
“嗨,泽苏,听说你回到镇上了啊。”这句话我最不想听的就是从她口中。我高一有一学期跟她好像还跟她要好过,直到她到处在学校散播说我是个只会自残的怪胎。
“没想到你会选择屈身在酒吧里倒酒。”我的声音在充血的耳朵里听起来很空洞。我抽了口烟,甚至都不想抬眼看她的反应。
她倒酒的手顿了顿,我却不想就此放过她。
“孩子在福利院还好吗?你这个当妈妈的可有一次露面?”她抬头看我,楞了一秒然后转身离开。
我听到她蹲在吧台哭。可她可有曾为自己的决定深夜痛苦过,我不得而知。
我掐断手上的烟,转头就向那群小男生发问:“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们的哥哥姐姐没跟你们说我在学校可凶了吗?我敢说我没对他们手下留情过。他们也一定说了我很多坏话。”
其中一个男生着急忙慌向我解释:“不是的,恰恰相反。这个小镇忘不了有个叫夏泽苏的女孩。学校里你是优秀毕业生,校长会用你举例子来鼓励我们学习,学校的女生都想成为你。我们知道你有个坏继母和讨人厌的妹妹。”
我一下子笑出了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消息。我没想到自己成了这样的存在,乍喜过后却是一阵反胃,我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配拥有这些。
我在扶手上留下两个手印。我知道我应该跟他们说再见了,但我还是低头继续喝我的威士忌。
我们后面谈了一些以前我的事情,他们饶有兴趣一件件向我证实。这可能我回来后为数不多感到有趣的时刻。除此之外,这个小镇闷得人透不过气,地方太小,每天都会撞见自己讨厌的人,而且不管出了什么事,全镇的人马上就会知道。
他们还侃侃而谈在我离开后茯苓发生的事。知道了我以前的大多数同学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他们大多都留在茯苓,有一半的人都在我爸的公司上班,我看他们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又比如现在学校的带头人是谁,校长又换了谁。
“那林莫被放出来没有?”
“谁?”他们都一脸惊讶,我看他们估计不认识他。
“就是抢劫时不小心杀了人那个。”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突然其中有一个男生突然大喊:“我知道了。我才刚听我爸妈讲过,他们说他已经死了。听说是在监狱惹事,卷到帮派斗争里去了。”
我久久不能回神,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茯苓都会在谈论有一个杀人犯,想着他当初是如何误入歧途,还有就是陈奕的小孩再也见不到她的爸爸了。
这是个会留下烙印的地方。
我是最希望那些烙印消失不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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